我要回台北了,但我還會再回來喔——專訪麋先生,學會柔軟以後

我要回台北了,但我還會再回來喔——專訪麋先生,學會柔軟以後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13.11.2020

距離上一張專輯相隔四年之久,現場演出總是霸氣的麋先生以意想不到的柔情姿態回歸,發行新專輯《嗜愛動物》。有別於以往總是層層包裝自己,以旁觀者視角說故事,這是他們第一次大方談愛、談廢、談與自己切身相關的生老病死,這也是第一次,麋先生對聽眾敞開心房。

「前幾張專輯都沒談愛,可能是我們五個人都滿避諱的。」戴著墨鏡的聖皓,是樂團的主要發言人,也包辦大多數的歌詞創作。他說,過去總覺得愛是很私人的東西,很難成為團員共同想說的話,「後來發現到頭來大家要的都是差不多的,喜歡的、舒適的樣子也不會跟彼此相去太遠,就比較可以大方地去談喜怒哀樂。」在這個時代談愛自己,乍看容易俗濫,但細探他們近年來在生活中的實踐,會發現這不只是口號式的宣稱。

玩出一張舒服的專輯

麋先生會把自己藏起來,是有原因的。2013 年發行首張專輯《馬戲團運動》,隨即在 2014 拿下金曲獎最佳樂團獎,對許多聽眾而言,比起同年入圍的其他知名樂團,名不見經傳的麋先生簡直是橫空出世。那年他們甚至還在讀大學,拿下獎項的喜悅,馬上就被輿論覆蓋。

「得獎後就在想,那之後該怎麼做?會擔心旁人的眼光。也是因為這樣,比較少敢講自己怎樣,把情緒藏得很後面,每次上台表演好像都在應考、感覺大家都在評分,我覺得那時我們不算真正享受演出。」這份金曲後遺症,深刻影響了他們的演出及音樂創作,多年後才重新自在,「之前做專輯就是追求完美,每一首都要帥,不敢玩太多有的沒的。這次就比較有玩心,心情上是開放的。」

放下武裝,他們共同完成了這更舒心與自由的作品,〈廢廢〉、〈搖籃曲〉、〈嗜愛動物〉⋯⋯,這些過往麋先生不可能談論的主題,一首首是硬漢的真心。

「睡吧/最親愛的/還有那些醒來再說的/就和你左上角床頭的燈/休息片刻」——〈搖籃曲〉

這次專輯,依然由喆安統籌編曲,團員再一起完成七成左右進度、與製作人 Zen 錢煒安共同討論後續,「Zen 是很喜歡玩聲音的人,比如〈四不像〉就有尖叫雞;錄〈廢廢〉時我們還直接把製作人推進去錄音效,因為我們覺得這樣會很好笑,總之每首歌幾乎都有些好玩的東西。」聖皓這時興奮地提起呼麥老師,「蒙古的呼麥,就是可以同時發出兩個聲部的聲音,很猛,很奇怪的頻率!」他與團員們隨即模仿了起來,「嗡咿嗡⋯⋯啊我們現在都亂學啦,但專輯裡是真的,不是我們在亂鬧,也不是音效喔。」大家可以在〈Intro〉、〈如果這首是遺言〉裡聽到真正厲害的呼麥老師發功。

不再拚了命證明自己,麋先生好好地享受了音樂,也煉出了隨遇而安、無欲則剛的心境,「現在沒有想要跟人家比來比去,但我覺得這反而是我們最強壯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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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待自己,回歸生活

問起這四年來有什麼事件造成轉變,他們直說沒有,不過是回歸了生活。逸凡舉例,過去的他是個生活只有鼓的人,每天睜開眼睛,就是想要變強,「以前會覺得起床好像有一個目的,要趕快去做些什麼,鼓也是想要打得很花,練很多技巧等等。後來一些經歷會告訴你不需要這麼急,要懂得放過自己。」最近他迷上了泡咖啡,閒暇時刻會騎著車四處尋覓不錯的咖啡店取經,「這種比較靜態的事情,會讓我覺得放慢也不錯。」

慢下來後,他連脾氣都收斂了。「以前我很不會藏情緒,表現得會很直接,不會修飾。現在知道怎麼把自己真正的想法表達出來,又不會讓別人覺得太刺激,懂得正視各種情緒。」類似的轉變也發生在其他團員身上:喆安愛上料理和登山,柏羲成為釣蝦高手,聖皓有勇氣拒絕不必要的聚會,內向的以諾也漸漸會表達自己的情緒。

「我的個性跟逸凡相反,不太會去表達自己的感受,習慣悶著。但到了這個年紀,就慢慢去學怎麼告訴別人我的想法。」以諾連坐在餐桌前吃東西,都散發出一股貓咪般慵懶的氣息,好像隨時要往椅背躺下。聖皓形容以諾是感性的雙魚座:「他很多愁善感,雖然外表看起來冷冷的。上次我們聊完天要回家,他還突然抱了我一下,可能因為那天分享了很多彼此的心情,我們以前比較不會有這種互動。」幾個大男生講到感性處似乎有點彆扭,按耐不住以幹話緩和氣氛:

「以前的互動⋯⋯頂多親親嘴、親親臉頰之類的,呵呵呵呵。」聖皓開鬧。

「其實我那天可能只是不小心快要跌倒,哎唷借我扶一下這樣。」以諾想扳回顏面。

「啊,以諾還會打余柏羲啦!會打他的臉,是一種感情的投射!」喆安莫名在一旁笑到不能自己。

「沒有啦,只是在玩啦!」以諾抗辯時實在太溫柔了,導致說服力趨近為零。

「嗯,我們只是跟貓咪一樣,會打鬧。」聖皓自己開頭,自己收尾,還不忘接回主軸:「總之就是這四年間,我們各自去體驗生活,然後分享給彼此,不是說坐下來跟大家分享,而是這個人的改變你會看得到。我覺得是因為這樣的改變,這張專輯才可以讓我們五個人都很舒適,大家都不一樣了。」聖皓說,開始善待自己,連帶地會善待身邊的人,比方說這五個南部囡仔變柔軟後,開始了對家人傳情的一系列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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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斯手張以諾(左起)、鼓手盧逸凡、電吉他手余柏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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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唱吳聖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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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他手林喆安。

親愛的家人,我們做個朋友吧

他們從學生時代就上台北,與家人久久才見一次面,聖皓有感而發:「回去會覺得家人變老了,明明印象中他們不是長這樣,怎麼突然就老了?很心疼。」大多數的我們無法把這份疼愛說出口,「可能台灣傳統家庭都比較閉俗,不太會說愛,長輩也會覺得自己要有威嚴,跨不過那個坎。」此刻一旁沉默了大半時間的柏羲卻說:「當個朋友也不錯啊。」彷彿在對前女友喊話的誠懇語氣,讓其他四人都沒忍住笑。

聖皓接著示範如何和長輩做朋友,「我這次回去就親了我外婆一下,她害羞死了,發出那種少女嬌羞的聲音:『呵呵呵呵,夭壽喔,哎喲哎喲你!』有時候其實逗逗他們,他們也會很開心,長輩跨不過的,讓小孩子去推他們一把。」相較之下,喆安表達愛的方式沒那麼激烈,卻淚點滿滿:

「上次從高雄要回台北的時候,我媽載我去高鐵站,上高鐵前很想抱一下她,但我不敢說出口,所以就站在那裡不動。我媽問我說:『啊你到底要幹嘛?』我才說:『我、我可以抱妳一下嗎?』哈哈哈哈哈。」擁抱成真,他才發現,如果很久很久沒抱媽媽,抱下去竟會不自覺想哭,「也不知道那感覺哪來的,後來我媽也哭了。」喆安的擁抱,其實只是想傳遞這個訊息:媽媽,我要回台北了,但我過陣子還會再回來喔。

「就這樣,很純粹的,但真的會很不好意思。簡單的一句話、一個舉動,怎麼好像沒這麼容易?表達愛也是需要練習的。」喆安以往習慣將愛與情緒都深埋在音樂裡,但他現在很努力練習,想說的話要說、想做的事要做,不去壓抑情感,也是種愛自己的實踐。

而聖皓的爺爺近年患上失智症,更是促使他重新思考家人關係的重要因素,催生出〈嗜愛動物〉這首歌:「我覺得每個人心裡都是柔軟的,只是有沒有找到方法表達而已,就像喆安抱媽媽,他善待了自己的情緒,也讓對方感受到他的愛,這是很好的事情。有時候沒有講的話,可能就會來不及講,及時真的是每個人都要學的課題,讓每一天都過得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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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怒哀樂,都該被釋放

進一步剖開專輯,會發現麋先生所謂的愛自己,其實不僅僅是以上那些柔情,也包含了直面憤怒、厭煩等負面情緒,「我們喜怒哀樂各種面向都有討論,比方說〈八字不合〉這首歌,就是在講你的不滿。長越大會遇到更多不一樣的人,好像需要融入越來越多群體,我們往往會想變成某一個樣子,試著去融入,可是經歷多了會發現,自己舒適最重要。」團員七嘴八舌地碎唸起那些悔恨的過往:「喝太多沒必要的酒。」、「剛剛到底在幹嘛?」、「浪費時間。」怨氣頓時爆棚。

「生肉最可怕的是裝熟/生人最怕的就是裝懂/總有幾隻小米蟲/容易壞了一鍋粥/我沒那個胃口您就請慢用」——〈八字不合〉

最終聖皓板起一張臉,勸世般鼓勵大家拒絕不想去的局,並以丹田發聲:「我就是不要!」我問他有必要這麼兇?他馬上改口:「沒有啦,還是可以用比較委婉的說法溝通。如果覺得我就是不想笑、就是不想跟你講話、就是不對盤,那就勇敢地不喜歡,說走就走,你還是你自己、今天還是你的。」現在的他們認為,無常是恆常,必須正視自己的每一種感受、將生命花費在值得的地方。

麋先生陪伴彼此走過十多個年頭,一起度過了那些渾身帶刺、格格不入的歲月,終於長成了自己最舒服的樣子。他們把這些年的成長與情感都放在《嗜愛動物》裡:皮繃太緊時鬆一下,愛不出口時衝一發,有人惹你時快回家。倘若你能在這次的作品裡獲得一點釋放、安慰,感受到愛,麋先生一定也會很開心——他們善待了你。

 

#麋先生 #台灣樂團 #嗜愛動物 #樂團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採訪陳芷儀 Rachel Chen
撰稿陳芷儀 Rachel Chen
攝影Chih Hsien Chen
責任編輯李姿穎 Abby Lee
專題統籌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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