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少年・我的失業日記｜寫履歷比寫信給娜塔莉波曼還難

你怎麼可能找不到工作？

還沒開始面試，我已經望著這張履歷表發呆了二十分鐘，有好多空格我不知道怎麼填，只好盯著牆壁放空還幫他們打死了一隻蚊子。

「請列出你的優缺點各三項」，這該怎麼寫？優點就是誠實、講話一針見血、敢跟主管頂嘴，但這沒辦法寫，因為職場上不需要這樣的人。缺點就是厭世、愛恨分明、不擅長和小孩相處，但這也絕對不能寫，因為沒人想要這樣的同事，況且我今天應徵的職務是兒童美語教師。

「請寫下你對這項職務的期待」，我只希望公司不會跟員工錙銖必較，不要訂奇怪的規定讓員工罰錢，不要隨便凹人免費加班，不要再把我們當免洗筷，但這些寫下去就真的掰了。「請寫下對此工作展望及未來進修計畫」，希望它能夠給我錢繳房租，三餐溫飽，偶爾午餐吃超過 100 元也不會心疼，至於對這職務的期待值是零，公司有沒有賺錢也不甘我的事。

眼看填寫時間已超過太久，我決定裝作沒看到這些空格就交卷，沒想到被櫃台小姐整張退回。「背後還有很多空格要繼續填完喔。」天啊，你們這些已經在上班的人當初到底是如何得到工作？都還沒開始面試，寫履歷表已經比申請巴基斯坦簽證或寫信給娜塔莉波曼請她回信還要難了。

◎

面試結束後我騎車回家，經過蘆洲的堤防，一堆正要下班的機車騎士們從我身旁呼嘯而過，真羨慕他們，每天有錢可以賺，還有活著的意義。剛才面試又被打槍，還浪費了我一個半小時，但現在夕陽餘暉照在我身上，美到彷彿是電影的一幕，這就是宇宙給我最溫馨的諷刺。有個聲音突然閃過我念頭：「我現在是在人生的谷底嗎? 」當然不是，因為還會再繼續走下坡也說不定。

「我們公司可能不適合你。」

「你的學經歷對我們的職位來說大材小用。」

「你的英文真的很好，但我們需要的是比較活潑的教法，很抱歉。」

這些話在我腦海裡迴盪著，每一句都在跟我說：沒有人要用我，因為我就是不夠好。我是找不到工作的魯蛇，連在履歷表寫假話都不會。我是對社會毫無貢獻的廢人，不會生產只會消費。都念到大學畢業還找不到工作真是笑死人了。

◎

有一陣子，我不太敢看 instagram，看著長相可愛，身材健壯，還比我年輕一輪以上的弟弟妹妹們過著穿搭精美，假掰而充實的生活，充滿美食咖啡景點以及同樣高顏值的好友們，我心中就會出現某種龐大的被擊敗感，感覺我跟他們每個人打了一場網球賽，而我每場都以零分結尾。

失業的這段日子，我也開始有「人力銀行恐懼症」，會想盡辦法拖延時間：下午再打開好了，不然明天再找好了，星期一再投履歷吧。我在想為什麼從來沒有專家和醫師出來警告：長期失業的人請勿過度依賴人力銀行。因為只要使用超過五分鐘，就會開始出現心理不適，伴隨著焦慮和失眠症狀出現。因為這些職缺需要的經驗和技能我都沒有，即使符合他們嚴格的要求，薪水也只有三萬，跟二十年前我剛開始找工作時差不多。而且就算我真的克服心理障礙，寄出了履歷，真正會回覆我的都是一些不請自來的。

◎

那天我正在吃中餐，發現一通未接來電讓我很緊張，覺得應該是來約面試，嘴邊飯都還沒吞下去立即回撥。

「您好，我們這裡是〇〇廣告公司，在 104 有看到您的履歷想跟您約面試。」

「我好像沒投你們公司耶，請問是什麼職務？」

「是一個廣告試鏡，我們需要一位視覺年齡 39 歲的男子。」

我腦中浮現平行時空的我拍的那支假牙黏著劑廣告。

「怎麼會只看到 104 上面的大頭照就要找我試鏡，你們是詐騙嗎？」

「拜託，我們怎麼可能是詐騙啦，我們是正派的廣告公司。」

「我的長相一定會被你們嫌棄的啦。」

「沒關係，我們要找的就是素人，不需要長太帥。」

「............」

在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之下，半推半就地約好了面試時間，掛完電話立刻 Google 了這間公司的評價，不禁悲從中來。

「一間沒有樓梯的老舊公寓，裡面煙味很重，根本不像是什麼廣告公司。」

「假借拍宣傳照名義收取一萬元左右的高額費用。」

果然會主動打來叫我去面試的都有詐，一定要這樣欺騙急著找工作的中年男子的感情嗎？如果我真的去面試，還沒拍到廣告就傻傻繳出一萬元，我這機智幽默完全不相信人性的四十年根本都白活了吧。

馬上撥電話取消面試，剛才那位小姐還問我為什麼。

「因為這工作不是我要的。」

總不能說是因為你們的網路評價超可怕，看完誰還敢去。

「那下次可以請你考慮清楚再答應面試嗎？這樣才不會浪費彼此的時間。」

我無緣無故地被她說教了一番，難道當初是我不要臉覺得自己長太帥才主動去應徵要拍廣告的嗎? 網路上有位男生寫著他繳了一萬元學費，學走台步和唸台詞卻接不到通告，從他的大頭照看來確實沒有很帥，是絕對不會出現在廣告上的長相（抱歉這麼直白但這是事實）。詐騙帥哥讓他們懷抱夢想也就算了，不要欺負我們這種顏值不高的平凡醜男好嗎，夢醒之後摔到谷底會更痛的。

◎

前幾天在街上遇到越南河粉店的阿姊，一年不見她的越南腔變得非常濃厚，幾乎聽不懂。原來她因為武漢肺炎被困在越南，一整年沒人跟她講中文就變有點奇怪。

她問我為何在這種大家都在上班的時間（下午三點半）出來吃河粉，我說因為我沒工作。她說：「你怎麼可能沒工作？到處都有工作啊。打電腦、洗碗、賣東西⋯⋯」於是我又被越南人教訓了。

如果你有讀到上一篇，這位越南阿姊跟上次說「沒有工作是死的人」的那位是完全不同的人，也許我只要繼續蒐集更多與越南姊姊們的對談就可以寫出一本《那些越南阿姊們教我的事——你怎麼可能找不到工作》。

我很想跟她說我就是找不到，但這些話都跟河粉一起吞進去了，當時的我一定看起來比上個月還要蒼老。

 

【我的失業日記】

這世界如果有一天毀滅了，當過領隊導遊的人一定是最先活下來的人，因為他們永遠能夠在這個茫然的世界找到求生的方法，除了我以外。

【不良少年】

美麗島出生，男子高校畢業，與安達祐實及小甜甜布蘭妮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