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少女的頭顱遊蕩半空──插畫家 Penn 的柔軟與殺傷力
奶油口味般的甜美少女,卻僅以一顆頭顱的狀態遊蕩,甜味中有暗黑。對北京插畫家 Penn 而言,甜蜜和憂鬱是交融無需分開的狀態,沒辦法只畫單純開心笑臉的她說:「安靜綿長陰柔的氣息是長久的,而快樂開心只是其中短暫的一瞬間。」
無法忽視的強烈敘事性,是 Penn 插畫作品的另一特色。她像是一名擅於捕捉電影張力瞬間的劇照師,以一張有限的圖,鉅細靡遺地安放情節最重要的線索。彷彿一切都要發生之前的預言,卻同時呈現一切都發生完了的全景視野。
Q:請 Penn 分享妳學習畫畫的背景與歷程,從什麼時候開始畫畫,學業背景與現在的工作是否相關?
A:小時候就喜歡畫公園的花花草草,還有在打牌的爺爺奶奶們,家人也常會誇讚我畫得好,就畫得更加起興。小學時候接觸了漫畫,會臨摹裡面的扉頁,也會開始自己編故事畫著玩,當然都是非常醜看不成的,但真的很開心。因為家裡人並沒有從事藝術的,長輩會擔心學畫畫的出路問題,所以我大學學的是普通的文科專業(出版傳播與管理),沒有進修過專業的美術課程,但對畫畫的喜愛一直沒變過。
畢業時,遊戲行業剛起步,就毅然去做了遊戲美術,當時遊戲行業初期門檻並不高,工作也是在學習,私下還會繼續畫喜歡的練習,並且會接各種合作和稿件的邀約,也會做一些自己的商品。這種狀態一直到現在都是。
Q:Penn 的許多作品中,相當擅長鋪陳故事細節,畫面很安靜,但卻有種人物、情節將要一觸即發之感。請 Penn 分享此種風格如何產生。
A:我在做很多練習的時候,都會先去想像一個氛圍和環境,或者一種很讓人想畫出來的情緒,然後開始在這個環境或情緒裡編造故事,設定情節。這會讓我在每一次畫的時候感到新鮮和有趣。我喜歡創造一個由我造物的世界,彷彿自己變為一個導演,可以控制燈光,道具,角色如何進場,他們又如何表演等等,而這一切只需要我一個人。如此低成本的獨立製作,也會有能看懂我的觀眾,他們還會表達出喜歡,從構思、創作到分享、回饋是很完整的。
我一直有看完一些電影電視,或者聽一些歌後畫畫練習的習慣。尤其是懸疑類題材,裡面很多記憶點,我更希望能夠通過畫,記錄下來,這張畫中出現的場景元素、事件,會通過我的認知去重組,讓他們以新的方式呈現出來。
比如《想見你》這張,電視劇中反覆出現的過生日情節,重要的一個地點(唱片行),劇中懸疑的高潮點(跳樓的女孩),關鍵的線索(錄音帶),把一個充滿愛的生日與各種不同感受元素相結合於創作,這是讓我興奮的。主體是蛋糕,所有的事件物件在蛋糕中還原重現,但同時可以讓看過電視劇的人感同身受,完全看懂我畫的是什麽,觸發他們對情節的回憶。
我會經常做這種練習,用自己的畫面來梳理表達對電影的理解。
Q: 妳的 Instagram(@yanjin)上於 2021 年上下半年各有以「電影速寫」和「植物」為題的每日更新。請 Penn 分享當時為什麼要這麼做,每日更新的實際工作狀態是什麼樣子?
這個一天產出一張的打卡,起因是那年五月最後一天,朋友發給我一個打卡接力賽,拉我一起玩。那年五月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內心很焦慮,持續很多天睡不好。我就想,與其睡不著胡思亂想,不如每天逼自己畫一張打卡練習。如果時間填滿了,身體和大腦都很累,睡覺也許會實在一些。又加上我很喜歡公路電影。
六月初開始,每天早上六點半起來開始畫,基本到九點半前都能畫完,到公司後打卡上傳(我有全職的工作)。說不累不可能,但可能自己也在與低落的情緒較勁,每天給自己倒數計時,慢慢地也就堅持下來了。
每部電影、植物都是由打卡邀請方提供幾張截圖或參考,我所畫的 30 張大部份是根據截圖加上自己創作,比如人物如何歸納提煉,場景如何佈置。打卡速寫是個契機,在已經給予特定的畫面人物中,是否可以畫出屬於自己風格或者氣氛、氣質的練習。我希望可以做到雖然是畫電影中的畫面,但可以具有辨識度和趣味,並且完整,這是一個有目的性的、很好的練習。
Q:看得出來 Penn 應該是電影(尤其是公路電影)愛好者,請與我們分享在妳畫畫的歷程中,有哪一部電影影響妳特別深,又是為什麼影響妳呢?
A:應該是《史崔特先生的故事》,這部是大衛林區的片子,我本身就是大衛林區的粉絲,畫這個的時候剛好是周末,我先重溫了一邊,看的時候記錄下我印象很深刻的點,然後繪畫佈局時,我會按照時間線把那些我記住的元素排放進去。
這張畫整體也是按照電影路線行進來標誌,是一個有趣的創作體驗。因為我在看的時候很投入,所以選出來的元素對我來說也有特定的意義,在我的畫面裡安放了它們,讓我感到快樂。
Q:色調上以黑、白、灰和淺粉色(粉橘、粉紫、粉紅)為主,為什麼選擇以低彩度與網點構成主色調?又「黑色」使用比例不低,帶有一點成熟、黑魔法的氣息。Penn 對作品中黑色的使用有什麼特別的意識嗎?
A:選擇粉色是因為它的柔軟可以中和黑色的凜冽,我很喜歡,覺得特別舒服,現在平時練習大多是黑色、粉色為主,在我的主觀認識裡,柔軟的線條和簡單的顏色是可以剛剛好表達出當下恰好的情緒和意圖的,如果複雜的堆疊或顏色過多,可能會淹沒掉最核心和重要的信息,而且那種剛剛好的舒服感也會被破壞。足夠了。剛剛好就好。
關於黑色,在我近來練習和畫作裡越用越多,甚至有點過份多(笑)。就很奇妙,我畫畫真的很感性,我會以情緒主導而去決定畫什麽、怎麽畫,而黑色總是可以融洽地滿足我那個時候情緒的狀態,會讓我所構造的畫面有個安靜又奇妙的氛圍,有很多未知感,像個黑洞,有不可知的危險,但只有進去才能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麽、有什麽。
我以前就常被家人說性格很憂鬱,之前的個展,朋友聽到有看畫的人一邊看一邊和旁邊的人說:「這個作者的畫看著很可愛但是總覺得很憂傷⋯⋯」如果在以前被這樣說,我是會覺得有抵觸,內心知道自己確實屬於很實在的悲觀主義者,卻也並不想被別人看作是矯情的人或者是掃興的人。但現在慢慢認可和接受被這樣評價了,不會很迴避地否認或者表達出不喜歡,這個確實是我的特質。
雖然憂鬱,但還是喜歡和憧憬甜蜜。在我看來,憂鬱和甜蜜是可以很融洽的,有種患得患失、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氣質,糾纏在一起,就特別迷人。
Q:有一系列生肖賀年圖相當有趣,並沒有一般刻板印象中的年節慶賀感,甚至有些帶著點惆悵,而也不以「動物」作為畫面的大主角,仍是以妳擅長的畫面結構帶出故事。請妳分享這系列的創作概念。
A:這幾張是為一個媒體 2019 至今畫的生肖年賀圖,雖然是賀圖,但我還是會和自己心境狀態掛鉤,不會單純只是為了慶賀而去畫慶賀的圖。
比如豬年,我想以戀愛的房間來表達。鼠年因為疫情爆發,其實大家並沒有真的沉浸在快樂中,焦慮不安和未知恐懼襲擊著每個人,所以我畫了在河中下沉汽車上的老鼠,雖然有著危險,牠仍望向河岸上的女孩,會有希望的。牛年,我只想畫頭帥氣的牛,與可愛柔軟的女孩形成對比。虎年,萬獸之王只是裡面的一個小玩具⋯⋯
Q:Penn 的作品時常有少女芬芳感,加上怪誕與晦澀流出,例如「Girl’s head」是可愛少女,但只有頭顱。請分享此獨特的衝突感。
A:我總是會有些古怪和離奇的想法想去表現,女孩們的出現恰恰好可以滿足我的畫面,看起來相得益彰。比如一個看起來軟軟很好睡的床,床上似乎有個睡著的女孩,而掀開她的被子,卻只看到了好多個同樣這個女孩的頭,就是一種很荒誕沒有緣由、不需要去解釋的情節,畫起來又沒什麽違和。這樣的畫多了,就變為一個屬於我的標誌。
想表達甜美之外的另一面,是我一直以來很喜歡的詭異奇妙氣氛。「很直接的明確的表現」可能一直不是我的選擇,我喜歡說不清但看著又似乎能感受到的表達。我覺得這樣剛剛好。不是所有繪畫的表現都需要講清和說明白。
我很喜歡自由有自主意識且未知的女孩子,她們無傷害性,但同時不會被定義。
Q:妳自己喜歡看少女漫畫嗎?有沒有哪一部漫畫或漫畫家(或任何視覺創作者)影響著妳的創作?
A:喜歡的藝術家隨著時間和不斷的成長,都在變化。近來喜歡宮崎夏次系,她的短篇漫畫我都超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