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妥協後的怪物──張雨生，與另一個張雨生

 雙子座的宿命之戰
這一次忍無可忍白熱化

聲音裡蓋不住的火紅熱情，外放而張揚
是你一直最喜歡的張雨生

眼神中藏不了赤白的才情，內歛而沉潛
是你不會真正認識的張雨生

這是《兩伊戰爭》發行時，唱片公司擬定的新聞資料。「兩伊戰爭」從專輯名就表述了一種拉扯：要做觀眾喜歡的，還是真正的自己？

《兩伊戰爭》以雙 EP 的形式發行，其中《白色才情》全是張雨生自己的創作，從首曲〈未知〉長達 1 分 40 秒管弦樂恢宏開場的前奏，帶出自由、不受規範的氣息。《紅色熱情》則全是別人創作，更面向市場，〈最愛的人傷我最深〉則與當時剛得到五燈獎冠軍的張惠妹合唱。

在他內心的一場戰爭——從這個面向認識張雨生，彷彿能看見他華語歌壇神話背後，身而為人，身處於消費市場中心的不得不。訪談資料裡不難看出他與唱片工業搏鬥、懷疑的痕跡：

「流行的東西，很甜美的旋律，可能唱片公司只要使個三四分力，它就可以達到很強的效果。但是像⋯⋯比較怪的東西，比較實驗的東西，所謂宣傳一定要使上九分或十分力，才能讓人注意到這種東西。但事實上，沒有人願意這樣做，因為唱片公司不可能把兩倍或三倍的宣傳費，花在他們覺得會血本無歸的東西上。」

其中可能更加無奈的是，他對於創作未來能觸及的視野，和其他人實在差太多了。我們看見的所謂「前衛」，對他來講甚至可能是已經收斂後的結果：

「真正重要一點，我覺得，我們這些人，有很多這樣的人——我們並不是在做另類音樂，天吶。我們是在做西方流行音樂十年前二十年前就已經做過的東西，我們其實只是希望能帶給大家比較不一樣的流行音樂。」

「我們並不是天生就想要做實驗性，做另類音樂⋯⋯我們也很希望我們的東西能夠一樣賣個十萬二十萬張，我想每個在從事創作的藝人都是這樣的。」

畢竟張雨生剛出道時，〈我的未來不是夢〉、《七匹狼》電影，早就把他推上全國知名度頂峰。直到他轉身推出《張雨生創作專輯》，打定要做自己真心的創作時，市場卻沒有給他同等熱情的回饋。市場和創作之間，真的那麼難兼顧嗎？張雨生的語氣裡多是感嘆：

「尤其是曾經有過這樣的實力，能夠賣十萬二十萬三十萬的人，其實他的聽眾，只要有三分之一的人能來接受這樣子的訊息就好了。」

自由

走進近期在北流舉辦的《想你到月球——張雨生特展》，不難發現有許多年輕觀眾，許多人在 1997 年張雨生逝世時年紀還小，或根本還沒出生。張雨生在 31 歲車禍離開，眾人感嘆神話消逝太早，但時間不知不覺，才發現自己竟然也接近或過了張雨生逝世時的年紀。

走進展場，像是開啟一趟由張雨生領航的登月之旅。第一步，在登月櫃檯領到一捲神秘錄音帶，讓每個人都有張雨生的歌聲陪伴，人已不在，就用歌聲與資料交織出當下時空。

展覽精揀出認識張雨生的知識與感受面向。第一區塊的文件與資料展裡，也隱然在綜觀歷年專輯時梳理出上述脈絡：「他發行的作品常是一張符合主流市場，下一張又回歸自由創作，在這樣的擺盪中試圖取得自身平衡。」

展覽名出自〈帶我去月球〉，歌曲收錄在《張雨生創作專輯》，是第一張張雨生試圖從自己出發的全創作專輯，遠赴美國錄音，並大手筆打造太空衣拍攝 MV，銷售成績卻無法和從前相比。下一張專輯，他只能做出「修正」後，因而誕生了商業上大獲成功的《大海》。

一年半後的精選輯《自由歌》裡，收錄了 13 首街頭巷尾傳唱的知名歌曲，像是見證了張雨生作品的商業才華。精選專輯裡新增的〈自由歌〉卻是這樣寫的：

你不能這樣控制我的手
你不能這樣控制我的腳
你不能這樣控制我的口
你不能這樣做

內頁的文案上寫著：

你喜歡　唱「我的未來不是夢」的張雨生
雨生喜歡　唱「帶我去月球」的張雨生
你喜歡　裝扮好看一點的張雨生
雨生喜歡　唱歌自在一點的張雨生

專輯並選在自由日發行。

妥協怪物

1994 年，張雨生迎來銷售最為慘澹的《卡拉OK Live·台北·我》，飛碟副理彭素秋曾說，這張專輯的誕生，就是希望讓雨生放手做一次他想要的，「結果真的很可怕，只賣了一、兩萬張。」但如今，歌迷們大多公認這是張雨生創作力最為奔放的經典之作。

張雨生事後回顧這張專輯的製作：「為什麼會賣那麼差？因為我做那張唱片的時候，完全沒有上級的人管我，我照著自己的意思放手去做，只有到最後一點點時間才做了一點修正，所以那張唱片可說 90% 都是在我自己的意志下完成的。」

「東西做完了，所有人都知道，它好像是一個跟一般流行市場上完全截然不同的東西，唱片公司也有這樣的預期之下，並沒有說把宣傳活動做到很高，可能是我自己也沒有配合的原因；因為我們都知道，在台灣這樣子一個宣傳體系之下，那張唱片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走，要在那些嬉笑打鬧的綜藝節目中去好好的引薦這張唱片，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彭素秋曾形容其中糾結，在唱片脫離不了商業邏輯運轉的世界：「在商業／自己的音樂之間，我們就是這樣一直來來回回的，可是真的是為對方著想，那時候飛碟的狀況也不好，我們會讓他明白：『我們現在賠錢了，你可不可以用你的聲音幫幫我？』」

「我知道這個過程對他來說是非常痛苦的⋯⋯我去錄音室看他錄音，看到他一臉扭曲地在唱，真的是『一臉悲憤』，看到他這麼痛苦，我也痛苦，看不下去。我就叫他不要唱了，回去把自己的心態調整好再來。」

展場一個小角落有台電視，播放著張雨生當時上綜藝節目的片段。看的時候想起他曾在訪談裡說：

「我覺得，一個創作人應該還是堅持他自己要做的事情比較好。我自己比較是屬於那種妥協之後產生的怪物（笑），我是經歷過那種妥協之苦。」

「我在這邊奉勸所有有志於創作的人，盡量堅持自己，不管你做出來的東西成熟或幼稚也好，可是我相信：只要你做出來的話，會在整個人生的創作途徑上，會佔有一席之地的。畢竟這是一個足跡呀，也是一個里程碑。」

 

​想你到月球｜張雨生特展 FLY ME TO THE MOON & BACK 
時間｜2022.11.12（Sat.）- 2023.02.28（Tue.）
地點｜台北流行音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