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條音樂路是相同的──部落到金牌創世代新星,洪比利〈我的 Way〉
走在台北,洪比利經常遇到店員向他講起英文。「那你怎麼回呢?」「我會回他中文。」洪比利笑嘻嘻。濃眉,細密的睫毛與深深的雙眼皮,常被誤認成外國遊客,卻少有人猜出洪比利其實是在屏東的排灣族佳平部落長大。
從中英雙聲道的家庭 CD 櫃裡熟悉音樂,部落再燻染了他的歌喉,16 歲時,洪比利就決意離開學校體制,找自己的音樂。他一直都在唱,無論台下觀眾多少都唱,教吉他教英語,好負擔台北追夢生活。十幾年起起落落,有一度,他甚至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可以被稱為「音樂人」——直到那一晚,金牌意外降臨。
那是長期支持台灣音樂的金牌台啤所舉辦的「金牌創世代 原創音樂徵選」,吸引兩百多組報名。現場有董事長、美秀集團等厲害前輩演出,許多渴望被聽見的聲音,也是在此第一次登上北流舞台。洪比利說,他並不是一定要得獎,但機會來了,也絕不留一手。他從沒想到,最後會以自創曲拿下金牌創世代大獎。
後來的一切飛速旋轉:為金牌創作年度廣告主題曲〈我的 Way〉、終於進了專業錄音室、與媽媽一起拍廣告與 MV⋯⋯他回想起過往為了和音樂待在一起所經歷的,都是過程:「辛苦是好事,有壓力是好事,是一個我一定要做到最好的壓力,但,我是開心地在做啊。」
多重身份交織音樂養份
洪比利在 StreetVoice 街聲的個人頁面上這樣自我介紹:
「叫做比利。混合了排灣原住民和英國人的血統。用英語和中文寫歌。東西方之間的橋樑,結合兩者寫出我的音樂。」
比利的爸爸是英國人,來台灣旅行時,在一家叫滾石的酒吧認識了比利的排灣族媽媽,一位服裝與裝置藝術家。一家在英國及台灣兩地都住過,最後定居在屏東。中英文環境輪轉下,童年時他常有「說不出話」的困窘。「爸媽說我小時候有一大段時間不太講話,可能是同時兩個語言都卡住了。」
那段無法表述的日子早已不復記憶,但在兩國之間的自我身份認同,仍是比利人生的一道題。「我在英國時不覺得自己是英國人,但是我在台灣時也不完全覺得我是台灣人,所以我就是一直在中間。」18 歲時他寫出〈混血兒〉,最初其實帶有自嘲的意思,畢竟外人欣羨的眼光,並不一定是人生的加分項。想不到這番自我調侃在 StreetVoice 上躍升為洪比利的最受歡迎歌曲,甚至還收到同為混血兒的聽眾回應。原來,在中間的人不只有自己一個。
不同環境切換裡,是音樂陪伴著他打開眼界。比利的爸爸熱愛音樂,家中滿滿的專輯海報停留在童年回憶裡,「我記得我小時候看爸爸收藏的海報,覺得海報上的畫面很像是外太空來的,就不是屏東的小村莊會看到的東西。」也還記得,晚上就這樣聽著 The Beatles 的《白色專輯》睡著。
「The Beatles 改變了很多文化的東西,然後他們讓大家覺得你也可以玩團,可以超越你本來的生活,可以利用音樂去達到一個完全沒有想過的地方。」
除了西洋音樂,張震嶽、老王樂團、漂流出口都是比利如數家珍的心頭好,伍佰則是他的「the one」:「他就是台灣味、搖滾,he is the one,就是台台帥帥的那個感覺,是我想要的。」
經由音樂建立的認同,還有排灣族的身份與文化。部落裡傳唱的歌曲,在洪比利身上率先立竿見影的,是對於土地及自然的意識。攤開洪比利的自創曲歌單,〈一塊地〉與〈不只是山和水〉在一整排英文歌名裡,畫面感特別鮮明,在〈不只是山和水〉當中,歌詞以飛行的視角,直白地闡述自然與自身排灣族的認同,而飛翔的呼喚同樣出現在比利搬到台北萬華後,描寫當地廟宇活動的〈艋舺頭 Bangka Head〉中。
飛行是洪比利在陸地和天空中間,觀察一畝新地的方式。
不留一手飛向音樂太空
音樂則是比利的太空梭,帶他離開不適的現實,飛向從未想過的地方,試圖打造另一種現實,就像父親珍愛的樂團海報那樣。
一次晚飯中,16 歲的比利和爸媽聊到學校生活的不順利,聊到自己的音樂夢,聊到如果不去學校上學要做什麼,講著講著爸爸忽然就答應比利,可以不必再去上學。
「我自己都嚇一跳,覺得好像真的要開始專心了,吉他要練好,要當一個很棒的創作者。而我沒有去上學之後,反而想去了解更多事情,像我喜歡藝術,喜歡哲學,我就去找相關的書來看,然後我的世界越來越打開。」
然而打開的世界並不代表會一路順遂。「我從 15、16 歲就是一直想創作、玩音樂,可是到了 22、23 歲,有時候去表演,台下只有一兩個人,我還有經歷過表演的票賣不夠,我要自己貼票錢的情況。」於是在 2015 年左右,洪比利開始教英文、教吉他,甚至還做過建模的工作。平日努力上班,假日才能當音樂家;對自己能力與才華的質疑,則是每天的腦內辯論。
而比利再一次搭上扭轉現實的太空梭,則是在 2019 年。當時英國的奶奶過世,洪比利代表家人到英國參加葬禮,也與好久不見的英國親人重新熟絡,此時他萌生了在歐洲四處流浪演出的想法。
「我知道奶奶一定會支持我繼續玩音樂玩下去,都來到這裡了。」於是比利借了一把吉他,展開他的歐洲流浪之旅,參加大小城鎮的即興表演。有次在前往 hostel 的計程車上,司機居然主動向比利聊起台灣政治,讓比利相當驚奇,不過這趟路的驚奇不只如此。
「司機帶我到了錯的 hostel,我看到那裡剛好有 Open Jam,結果司機說這裡錯了我帶你去對的,我說等一下,這就是我要去的 hostel!」比利當機立斷取消了原本要住的旅宿,來到「錯的」 hostel 即興演出。而那一場表演成為比利旅程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我那天唱了一小段張震嶽的〈自由〉,結果真的有人知道這一首歌耶,因為那個人有在中國工作過,他就跟我大唱,所以我就在威爾斯唱張震嶽的歌!覺得蠻有趣的,其實台灣的文化影響力蠻大的。」
如果調換視角,錯的也可能是對的。又或者從來都沒有對錯,而是選擇——像是在多重宇宙中,每一次不同的走向,都是選擇。離開學校,全心創作,搬到台北,流浪歐洲,比利的選擇永遠都是不留一手,才能摸索出自己與當下環境的順應節奏。
The Reality Warper
洪比利談到他近來的創作都在嘗試「語言的混合」。當年那個不說話的孩子,有一天忽然就「通了」,先是能在中英文間自由切換,再來,能夠歌唱,能夠創作。
會好奇究竟什麼東西通了?或許是他意識到在不同語言開啟不同的宇宙,自己當然可以有不同的面貌。比利分析自己在中文、英文的個性是不同的:「我用中文的時候會更直接一點,像是『我要一塊地』、『我有我的 WAY』 ,英文的話我就會比較花俏一點、抽象一點,會去玩雙關。」
要用排灣族語寫歌時,比利常常打電話給外婆,一字一字確認意思。「我問外婆『世界』怎麼說,外婆問我說,『世界』是什麼。我才發現在她的觀念裡,沒有『世界』這個概念。所以後來我學到了,外婆不會覺得他們是世界的人,他們是『土地的人』。」
那比利自認為是土地的人嗎?「我是土地的人,我是瀑布的人。」洪比利說,多贈送一座瀑布,不需要理由。
有了土地作為基座,開往新世界的太空梭才能夠發射。對音樂的夢也是比利的基座,他形容得到《金牌創世代新星》大獎後,最大的改變就是可以抬頭挺胸地說「我是做音樂的人」。
不只自己是做音樂的人,他還遇到更多做音樂的人。由於《金牌創世代》初選時團員正好不在台灣,他趕緊找了其他音樂人朋友組成臨時團,重新搭建默契。得獎後因為要製作年度主題曲,因此認識了這虎音樂錄音室的前輩朋友。除此之外,過去只能在自己的房間一軌一軌錄,主題曲〈我的 WAY〉在錄音室中可以跟團員一同錄製,除了氛圍舒服之外,更有整個團隊一起、而不是只有自己在努力的感覺。
「英文有一個說法是 the reality warps,感覺現實有點不真實。」
The reality warps 出自於超級英雄的漫畫,「時空扭曲」,開展出多重宇宙。為了在不同的宇宙奮力一瞪,每一次洪比利都把握登上太空梭的機會,過程中當然付出了不少燃料,但他並不著眼於辛苦和委屈,因為在中間、未知、嘗試的時候,是最好玩的。
「我覺得 free spirit 其實就是你接受所有東西。」
不因為害怕辛苦而拒絕一個經驗,接受每一個選擇過後的希望與失望,接受每一個面貌的自己。走了很久,這次洪比利站上金牌創世代的舞台,終於找到一瞬間,大聲唱出:Oh I’m here to play!
金牌創世代 2023 金牌原創音樂徵選
日期|2023.06.20(Tue.) - 2023.08.10(Thur.)
報名|https://bit.ly/44m5s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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