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股長:從歌唱離別的人,到離別的人
2005 年 10 月大阪一間咖啡廳裡,吉他手水野的臉色並不好看。
苦惱的對象,是生物股長即將主流出道的第一張單曲——彼時,本以神奈川街頭表演為主的他們,被唱片公司相中,公司給予為期一年的緩衝期,好好琢磨第一首主流發行的單曲。編曲完成後進入作詞階段,那是更可怕的修煉,砍掉重練、砍掉重練,就這麼來來回回超過 30 遍。
剛在大阪結束演出排練,也匆匆趕到會場附近的咖啡廳重寫歌詞,那幾天終於交付了最終版本的〈SAKURA〉。
隔年 3 月,《SAKURA》發行,成為日本當紅的廣告歌,長居 ORICON 排行榜 31 週,是生物股長後來成為日本國民樂團的起點,這首在大阪咖啡廳裡寫成的歌,成了三人故鄉神奈川縣小田急線的發車音樂,並最終讓他們登上紅白。
許多人將《SAKURA》視為生物股長一舉成名的開端,然而多年後受訪時水野回憶:「我們花費了一年的時間製作《SAKURA》這張專輯,我們不希望《SAKURA》被當作一砲而紅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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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唱片公司曾以「太多 J-POP 都用櫻花當作歌名」反對〈SAKURA〉這個歌名,但三位團員意志堅定:「如果我們喜愛日本音樂,卻因為太多日本歌曲叫櫻花而反對的話,是非常失格的一件事。」
於是,櫻花雨灌溉了整支 MV,隨著粉色花瓣降落,所象徵的物哀與殉美,也在各種細節裡共鳴:時鐘,制服,空無一人的斜坡路,即將駛往另一端的電車,少女的徬徨與目送。櫻花迎接春天的到來,綻放卻終究是凋零的同義詞。
但即便是凋零,即便是總有一天的失散,生物股長唱出離別,總是那麼有力量。
比如,《BLEACH 死神》的片尾曲〈HANABI〉以煙火之轉瞬,模擬離別前的捨身燃燒。〈茜色の約束〉關於終將失散的人們,用力攫取記憶中茜色傍晚的那一天。生物股長對離別的歌唱,並不絕望,而是徹底燃燒的覺悟,就連激昂的〈青鳥〉,歌詞也處處暗示著終將發生的下墜——
那是一種向死而生,向離別去愛的力道。
一如〈YELL〉曾震動無數人的質問:「サヨナラを誰かに告げるたびに/僕らまた変われる/強くなれるかな?」
每一次向誰說再見,都會讓我們改變,變得更堅強嗎?
〈YELL〉讓生物股長第一次獲得 ORICON 榜上第一,而後被選為 2009 年「NHK全國學校音樂大賽」初中組的必選曲,成為膾炙人口的日本畢業歌。
只是歌唱離別的三人還不知道,他們也將要面對屬於生物股長的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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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6 月 2 日,與水野一同創團的吉他手山下宣佈從生物股長畢業,根據《朝日新聞》報導,山下的離開是因為對音樂想法不同,因而決定轉往幕後創作。
同年專輯《WHO?》裡的主打歌〈TSUZUKU〉(日文裡的「続く」)是生物股長的繼續,也是山下的繼續。儘管方向不同。6 月 11 日橫濱,三人最後一次同台共演,眾多粉絲共襄盛舉,演唱尾聲,安可聲響徹,彷彿想將山下的腳步給留下。三人最後一次共演以最初的曲子〈SAKURA〉結束,像一次緊握,像一次鬆手。
那晚水野說:「從現在開始,生物股長會繼續下去,山下也會在不同的地方繼續他的生活。」
さよなら さよなら ぜんぶ 忘れない
再見 再見 我全都不會忘記想いをつれていく一緒に生きていく
帶著這份思念 一起活下去——〈TSUZUKU〉
事後創作平台 note 分別訪談生物股長三位成員,其中吉岡說,「後來我才知道,隊長(水野)寫〈TSUZUKU〉時,想到的就是山下。」不啻如此,十幾年來寫下的歌詞,忽然彷彿都是為了這一刻而提前做的準備。「雖然是一開始就存在的歌曲,但其實和現在的情況是一樣的。」
山下則提到,「還是會有遺憾的心情,然而,我認為在還能感受到遺憾的時候停下,是一種幸福。現場好像有很多粉絲跟工作人員都哭了,我們也收到粉絲的留言,希望我不要退團——但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夠進行最後的現場表演,我想反而是幸運的。」
生物股長變成了如今吉他手水野與主唱吉岡的雙人編制。水野仍記得為此他們重新拍了形象照,真正意識到,我們真的是兩個人了,「我半開玩笑地向吉岡提議,『也許換個位子,心情就會改變吧?』」本來站在三人形象照中左邊的水野,初次站到了吉岡右邊。他說,「氣氛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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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野說,「我認為如果沒有這 22 年,這一切就不會發生。」22 年的經歷閃閃發光——所謂光,是生命與創作被時間刮出了細縫,無數折射的加總。就像水野說的,不用當成一瞬的奇蹟。
「我相信每個人的生命都是貴重的。我覺得 20 歲的人 20 年的資訊量、30 歲的人 30 年的資訊量,絕對比一首 5 分鐘的歌曲所能承載的更重要、更珍貴。因此,與其通過思考『那個藝術家唱了怎麼樣的東西,我認為這種思維方式很酷』來享受音樂,更可以是以『當我聽到這首歌時,它讓我想起了某個人』的方式,來享受它。」
出道 20 多年,生物股長從最初在神奈川街頭流連的大學生,到站上紅白,也接續面對人生中必然的相遇與別離,水野與吉岡近幾年也各自當上了家長。
金曲 35 的舞台上,當〈青鳥〉那句「飛翔いたら/戻らないと言って」響起,相信台灣的聽者也在那一瞬間,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某個人」——可能是看《火影忍者》片頭曲裡對望的佐助與鳴人,可能是曾幾何時在櫻花樹下演奏的水野、吉岡與山下,可能是離別時分追尋的背影,以及追尋著的我們。
這些是,不是奇蹟的生物股長,帶給我們的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