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畫上的句點：利比亞的一場婚禮（下）

隔天穆罕默德在差不多一樣的時間開著新車再次出現，這次沒有去吃烤肉，直接到了昨天的農莊，令我訝異的是，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有蠻多人了，我心想今天的行程是有多特別？大家怎麼都這麼提前到，有些還穿西裝打領帶的，跟昨天好像是在去散步的路上被拉進來唱歌跳舞的模樣真是天壤之別。

今天的晚餐也比較早出現，是通心粉配羊肉，味道跟昨天的大同小異。吃完之後大家迅速的整理一下帳篷裡面的坐墊，就開始分成好幾群坐著聊天，今晚的流程真是迅速，讓我有點招架不住，忍不住問了穆罕默德等下到底是會怎麼進行。他解釋說，等下新郎會來，大家跟他祝賀之後，再坐車離開，話還沒講完，門口那裡傳來一陣騷動，他意思是新郎坐車離開還是大家一起離開？離開是去另一個地方狂歡還是去新娘家？到底是怎樣？

我還來不及想清楚，那陣騷動就到帳篷裡來了，原來新郎到了。新郎穿著超筆挺的西裝，打著紅色領帶，喜氣洋洋地走到帳篷中間的單人沙發前，跟大家打了個招呼之後就坐下。穆罕默德家裡不少人都在國外念過書，無論是思想、打扮、還是個性都很爽朗、開放，跟一般人印象中的利比亞人其實差蠻多的，這一點從新郎跟伴郎團中都是穿著西裝似乎可以看出，而且這兩天他親戚不論年老還是年少，幾乎都用英文跟我溝通，對於我這個外人還有我所談論到跟我的文化相關議題，都表現出很尊重的態度也很能接納各種想法，實在是有讓我感到訝異，可以說是一群利比亞的菁英吧。

過了一會，來了一位教長（類似牧師、穆斯林中較有宗教學識的人），也是穆罕默德的親戚，帶著大家念了一段禱告詞，然後大家就排起隊，一個接一個的上前向新郎祝賀並輪流合照，整個帳篷瞬間成了明星握手會。

然後突然間，大家像是鳥獸散一般，從帳篷出來到各自的車上，穆罕默德拉著我說：「Yalla yalla（意思跟中文的「走！」或是英文的 come on 差不多）」。

上車之後大夥前往市區內的宴會廳，新郎去接新娘，男賓客去接女性眷屬，然後前往新人的新家；這段進市區的路讓我不得不說，這場婚禮真是驚奇不斷，我著實開了眼界。一行人開了不下二十台汽車，凌晨一點多從高速公路開到市區內，整趟路途的車速沒有低於 70 km/h 過，車子一直變換著車道，但卻又一直保持著一個團體的隊形，就像是在河川中漂游的一群魚兒一般，這樣把他們講得太美了，但大概就是那種感覺。一直變換車道的車子都閃著警示燈，所以永遠不知道是會變換到哪一車道，更厲害的是，每台車都在按喇叭，一路上都沒停過，問他為什麼要一直按喇叭？「這是一件開心的事啊，想跟大家分享，也是要前面的車子讓路，因為我們趕著要讓新郎見到新娘。」但我看他好像都沒按，他說「我覺得這樣跟瘋子一樣，不太好，但是大家開心就好！」

我心想，開心的也只有坐在車裡的人吧，我終於瞭解為什麼我常常半夜都還睡不著，或是被嚇醒，就是因為每天晚上都有希望「大家開心就好」的新婚團體經過我家前的路，但所謂入境隨俗，我決定下次在路上想開心的時候就按一下喇叭好了。

到了婚宴廳之後，就是漫長的等待，在阿拉伯國家好像都是這樣，由於很多活動都是男女分開，而男生總是會比較早結束，女生的又總是因為某種原因而會拖延一些，所以無論是學校、餐廳、購物中心、或是婚宴廳的門口，總是可以看見大排長龍的車子，和站在車旁抽煙的司機。穆罕默德說待會他母親、妹妹跟表妹會上他的車，有可能會一起出來，也有可能要一個一個等，無論如何，大家一定都會出來，不然就會落單被遺忘在婚宴廳裡。

接上了女眷之後，車隊再浩浩蕩蕩的到城市的另一個角落，事實上，從婚宴廳出發之後我是真的完全迷路了，一方面是高速在變換車道和喇叭聲中行進讓我壓力頗大，另一方面是我蠻想睡了，畢竟已經大概半夜兩點，所以對於沿途經過的街道我的意識完全模糊。整趟下來有從台北搭夜間火車到台東的感覺，而且要不是穆罕默德說「到了」我可能還會以為整個車隊都迷路了，因為車子是停在一排又一排果樹之間，像是開錯路還誤闖人家的果園。

「我們在這裡下吧，看起來車子是沒辦法更往前了，因為前面的車把他們家院子都停滿了，我要是再往裡面等下出來可能又要耗上半小時，走過去吧！」穆罕默德邊說邊把車頭倒過來，面朝剛剛開進來的方向，看來他真的是做好了等下一結束就往回衝的打算。

一群人同時下車，並在深夜中頂著月光摸黑走向果園盡頭的亮光，那亮光就是這場婚禮的重點，新人們的家，這種感覺真妙。女客們到了門口就自動走進屋內，男客則是圍繞在門口，等著新郎跟教長出現。沒多久，大家就開始朗誦一些詩詞，都在讚頌伊斯蘭的聖人穆罕默德，接著就是教長的禱告詞，最後再一段大家合念的禱告，內容不外乎是祝福新人，同時也警惕著新人即將面臨的職責與義務等，都意味著這兩人即將邁入人生中新的一個階段。

集體的朗誦完畢之後，典禮也算是告一段落了，男客們又回到沒事做等人的狀態，新郎則進到房裡接受女客們的轟炸，在這裡也遇見不少沒在帳篷出現的小男孩們，因為年紀還小而得以自由地穿梭在男女賓客之間。這時穆罕默德從遠處呼叫我過去，我靠近發現大家手上都拿著一塊餅乾和小紙杯，「來，你也拿一點，吃吃看。通常我們婚禮最後，在結束的時候，大家會吃杏仁餅乾，喝杏仁茶，你吃過嗎？」

有，我不但吃過，我還以為這是東方才有的東西，但我想這都是因為某家大賣場出口總是有杏仁茶攤位而造成的錯覺。杏仁餅乾很酥，但不會太甜也不會太油，跟其他利比亞點心不一樣，杏仁茶則是無敵美味，不知道是因為很渴了還是很想睡了，喝到那微冰的杏仁茶下肚，我整個心情都舒緩了。問穆罕默德為什麼要在婚禮後吃這些東西，他給了個非常籠統的答案：「因為這是我們傳統的習慣。」

無論吃杏仁餅乾、喝杏仁茶的理由為何，我想飲食在利比亞的婚禮中並不是一個重點，不像在台灣的婚禮，「吃飯」似乎是一場婚禮的重點，畢竟中國人的婚禮也叫「吃喜酒」，從每道菜都可以取些吉祥的名字就不難看出愛吃的本性，若叫大家比照利比亞的模式，婚禮中只提供每四人一盆滷肉飯，大家應該會瘋掉吧。但是利比亞婚禮也不能說是忽略飲食，我總覺得他們對飲食的要求都是「可以吃就好」的樸素風格，因此婚禮的重點在於一同歡樂的氣氛，親朋好友聚在一起唱歌跳舞，不但讓新人有難忘的一晚（或是數晚），也讓所有參加的人都可以盡興。

帶我去體驗這一切的穆罕默德也在利比亞的動蕩之前一陣子結了婚，可惜我沒去，最近的內戰發生之後也幾乎跟他斷了聯繫，只能在心中為他禱告，期望著這些戰亂可以快點結束，好讓這些樸實友善的平民可以恢復日常的生活，畢竟，半夜街上傳來婚禮車隊的喇叭聲，再怎麼樣都比半夜空中傳來的槍砲聲還要來得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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