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動畫,他說是他的貓畫的——專訪動畫師梅康米,輕蔑傻眼無言貓咪在 dancing

這些動畫,他說是他的貓畫的——專訪動畫師梅康米,輕蔑傻眼無言貓咪在 dancing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25.08.2021

「我可以跟妳講一個我會講的無聊笑話。比如說買東西的時候,不是有些東西會兩個一起賣嗎?然後可能朋友看不懂就會問:這個是單賣的嗎?我就說:沒有,這是英國的。」

他應我的要求在視訊那頭講了一個笑話,講完之後顯得有些害羞。鮮少公開露面的梅康米說話節奏慢慢的,第一時間難以將他本人和他的超 Kiang 作品連結在一起。身為台灣少數的手繪動畫師,他在 YouTube 頻道裡這麼自我介紹:

「我平常喜歡吸貓,然而我家的貓喜歡畫動畫,他畫動畫的時候我會幫他準備罐罐,希望大家會喜歡他畫的動畫。」

猫の奴隷

本名魏大荃,梅康米、Mekamee 和 メカミ 都是他。梅康米不是英文也非日文,而是來自他養過的三隻貓——阿梅、康康和白米。

2018 年,他開始在網路上發表動畫作品,扭曲的透視場景、City pop 的節奏、厭世到 Q 的怪怪角色和 Kiang 到離奇的肢體動作成為招牌。自詡貓奴的他,自各種宛如迷因的貓咪醜照取材,創作「貓貓哏圖」系列動畫,自三年前連載到現在。數支不足 10 秒的動畫,魔性到讓人無限 repeat。

魏大荃_梅康米_Mekamee_メカミ

〈厲害貓咪 Your Talented Cat〉

大學畢業後,他獨自去日本唸語言學校,下課回到住處就是埋頭練習不打草稿的速寫。梅康米宇宙中極具代表性的貓貓、海星都是速寫時偶然畫出來的。至於能不能正式出道,則看角色自己的造化:「通常我會幫那個角色畫一個動畫,大家如果覺得好像滿可愛或者滿好笑,我就會覺得⋯⋯不然就讓他之後再多出現一下。」

他選擇用兒童塗鴉的風格做動畫,是希望創造有親和力的第一印象。例如曾經流行的卡通《Happy Tree Friends》,上一秒是可愛小動物,下一秒五臟爆破大噴血。他的動畫沒有血腥,只是裡頭的動物角色偶爾會露出人類才有的微表情:輕蔑、傻眼、無言⋯⋯,「用很無害的風格去講一些比較成人的東西,我覺得這種反差很有趣。」

創作靈感大多從生活裡來。「像我做〈大熱天小心日曬〉是因為我平常都會幫我家貓種貓草,但我種貓薄荷每次都種不起來,一定會死掉⋯⋯」種草的挫敗進到動畫中,變成擬人化太陽的越幫越忙,氣氣氣氣氣。

而在〈我怎麼做動畫的動畫〉,他畫自己在蒐集參考圖片時百無聊賴,索性讓家貓代打。誰知貓貓翹著腳,一手叼菸,一手在繪圖板塗塗寫寫,根本很會。影片底下他短短備註:「如您所見 ,我負責膜拜。」簡直貓奴的終極體現,喵喵。

 

做喜歡的事

在他的 Behance 裡,會看到不一樣的梅康米。平面設計從 2D 橫跨到 3D,動畫製作從背景設計到分鏡繪製,懂手繪賽璐璐也懂電腦作畫。這些技能部份來自數媒系的實戰。

網路上還看得到他的畢製作品《孤肢》,全 2D 手繪動畫,講一個斷手武將與心魔的纏鬥,5 分多鐘的片長裡,場景換過好幾輪:森林、瀑布、蘆葦林⋯⋯,組員加上他只有三人,除了製片他還負責畫背景和定調視覺風格,「想做的東西很精緻又很難,可是人手跟時間都不夠,動畫能力大概也是那時練起來的。」

大學時他沒考上第一志願,誤打誤撞進了雲科大數媒,當時以繪製動畫電影場景聞名的董十行是大他一屆學長,「他大二的時候已經會畫遊戲的美術場景,或者是一些很像電影的、很複雜的圖,我就覺得很可怕。」看著學長強到不得了的光環,他也想走往相同領域。

他曾以為自己會繼續畫遊戲電影的場景。「一開始是想要去美國的 CalArts(加州藝術學院),很多在皮克斯、迪士尼工作的動畫師都是從那裡出來,但問題是它的學費實在太貴了⋯⋯只好選一個近一點也比較便宜的國家,就是日本。」

魏大荃_梅康米_Mekamee_メカミ

梅康米的場景練習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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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康米的場景練習作品

加州夢碎,他將目標轉為日本動畫師,但前往日本的航道也並不偉大。畫得比自己強的人那麼多,他有時在社群上發自己畫的場景圖,反應冷冷清清。

有次他根據迪士尼訓練手繪動畫師的題目自主練習,〈一顆彈跳的球〉,東撞一下,西撞一下,在夢幻光波之中變身成一枚少男。動畫在同溫層上引起迴響,讓他第一次拿到兩百多讚——不多,卻足以讓當時的他欣喜。「就想說,我是不是可以做一些讓自己開心的創作?」

不專攻場景繪製了,這份能力卻成為他作品的特色。「俯視視角和透視感很強的畫面可以承載很大的資訊量,在很短的時間裡把世界觀都帶出來。」這一點被他大程度地運用在許茹芸的 MV〈親吻時分〉——這是他還在日本時接到的第一個商業案子,描述末日來臨前,兩隻貓穿越一切遮蔽互相親吻。場景從小房間跳到開闊的宇宙,畫面絢爛自然。

獨自將作品完稿後,他突然覺得自己能一直做動畫下去。

讓自己幸福的作品

如果不是在 SONY 唱片工作的同學找他參加許茹芸 MV 的比稿,他不會那麼快回來台灣。這裡早就沒有做動畫的優勢——這也是數媒系教授的諄諄教誨。七〇年代台灣有過動畫黃金期,卻因遲遲沒有原創代表作而沒落。八年級生的動漫初心大多還是日本,梅康米也不例外。

他舉例宮崎駿的《魔法公主》,開場時豬王乙事主被人類所傷,懷著刻骨之怨成為邪神。八、九〇年代的動畫師用透明的賽璐璐片一張張展現刻畫動態,碩大的工程下是扎實的手繪基本功。小時候看只覺得可怕,長大後看懂了動畫製程,他被那個時代收做了迷。

庵野秀明的《新世紀福音戰士》更衝擊了他的世界觀。電視版第 24 話,渚薰在真嗣駕駛的初號機手中說出「死亡是我唯一的絕對自由」,在那之後畫面靜止了 64 秒鐘。「我就嚇到想說是不是電腦壞了還是怎麼樣?結果沒有,就是導演故意停在那裡。當時就覺得這也太實驗性,整個很帥。」

像是偷偷珍藏這份崇拜,飽和的紫與綠幾乎不曾在他的作品中缺席,因為那正是初號機的顏色。他說自己《新世紀福音戰士》裡最喜歡明日香,傲嬌、直率、誠實,和主角真嗣的內向消極形成強烈對比,在即將崩壞的世界裡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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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號機的紫色和綠色常在梅康米作品中出現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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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對她而言有點無聊,但她沒有像大學學姊 John Yuyi 一樣赴美闖蕩,「我不像小江那麼有勇氣⋯⋯沒勇氣的背後,可能也因為沒錢吧?」

這兩年台灣出色的原創作品變多,卻有些限制很難突破。剛起步的動畫師都會面臨到一個困境:想要創作卻不夠知名,想要出名卻需經過各種不合理的試煉。

「有些客戶會覺得你不夠有名,或者覺得你的身份還是一個學生,他就給你開很低的價錢。」他回憶自己第一次接案,完全是兵荒馬亂,「一個人要做一部 4 分多鐘的動畫,然後時間還很短,一個半月左右就要做出來。」

幾個月前,羅荷與樂團 Vooid 合作的〈兔子洞〉 MV 上線,全長 6 分多鐘的動畫,在聽團圈、動畫界激起巨大水花。「我真的很佩服她。那部動畫據說做了兩年,聽起來好像很久,但其實我還滿羡慕的,因為我覺得業界一般來說不太可能會給一個 MV 這麼長的製作期。」

「她可以花這麼多時間,專心做出這樣一個好作品,讓我覺得滿幸福的。其實我很想要做一部完整的作品,電影也好,系列影集也可以,而不只是一個獨立的小短片。」

作為觀眾,也作為創作者,他的欣慰裡有淡淡的遺憾。

我的名字

成為獨立動畫師的第三年,他的收入才穩定下來。

除了固定的合作案,他持續開發梅康米的周邊商品,用貼圖、胸章、地毯、貼紙等等收服粉絲的心。2020 年更受台中金典綠園道邀請舉辦個展「海星居酒屋」。剛開始接案那年,他做周邊的成本還需要跟家人請求支援,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在許茹芸〈親吻時分〉之後,他也為楊士弘的〈愛の討債集團〉〈姓名〉擔任美術設計,在陳嘉樺〈晚安歌〉做手繪動畫,熊仔〈禁愛令〉他身兼分鏡師和動畫師⋯⋯這些作品中,他掛的是自己的本名——魏大荃。為何沒用梅康米?他說:「就只是想把商業接案跟『自己的作品』分開。」

「接案子因為要聽客戶的需求,有時一直來回修改,到後面就會漸漸覺得脫離自己的想像,有時會想站住立場解釋一下,但如果還是不行的話,就只能告訴自己說:這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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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星真D壞 A Little Mind Test〉

他另一個焦慮,是社群。「我做動畫的速度已經算很快了,但還是跟不上社群網路的快。大家喜歡看一些很短、很快,然後又好笑的東西,比如前陣子瘋奧運,大家就會畫相關的題目,那是我沒辦法到達的狀態。」

他還留著小學畫的漫畫。當時他和同學用筆記本畫了三個像《星之卡比》的球形人物,沒事先討論劇情架構,只是用接力的方式,畫到哪裡算哪裡,連載在班上風靡很久。還有當兵的時候,大家在操場列隊等操課,閒置的時間,他拿著小小的筆記本,開始速寫附近身邊人的長相,這件事至今仍被同梯收錄在軍中趣事集錦。

現在的他仍然維持速寫的習慣,偶爾畫著畫著,想到一個劇情自己很喜歡,就把它做成動畫。他珍惜這種隨機的靈光。會抗拒跟流行,也是想在接案之餘保有自由——只要有一點妥協,就不能算是梅康米。

最近他把幾年前做的小動畫重新配音,想起最初的快樂原來很純粹。「現在多少還是會考慮到:我有沒有時間把它做完?會不會影響到自己的生計?大家會不會不喜歡?那如果是大家都很喜歡角色,就會想,那要不要讓他多出場一點?」

興趣變成工作之後難免痛苦,好奇他現在是否學會和這份焦慮共處?他透過視訊鏡頭看向我,難得沒有猶豫:「我覺得一定比兩年前的我更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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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康米的速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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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康米的速寫本

真嗣與明日香

前陣子,他發表新作品〈車子刮到〉,動畫主角剛買新車就撞出刮痕,太陽看見後也流下傷心的眼淚,滴落車頂,變成一台熊熊車車,到窗邊載著主角翩然飛起。

影片說明欄一如繼往的 Kiang:「大家開車的時候有刮到車子嗎?刮到車子的話,太陽月亮都會為你哭泣的。」撞壞車的主角臉上隱隱約約是他本人的神情。

梅康米的作品中常有窗的意象,有時是實體的窗戶,有時只是一個框。而在框裡,有些事情正在發生,而觀眾只是不小心看到了。他說自己沒有特別想過為什麼,只是習慣在窗裡畫上太陽、月亮和飄動的雲,「我可能這些就是很基本的、我們身邊都有的東西。有故事在裡面發生,我也希望可以被大家視為是真實故事。」

在粉絲眼中,梅康米是 Kiang 的代表。但他也曾因為恐慌症發作,嚴重焦慮到沒辦法畫畫,「現在已經好很多了。但之前吃藥去控制,整個人會變得遲鈍,很像笨蛋。」他的創作中隱去這些低潮,像新車弄出刮痕之後想一個人靜一靜,窗邊卻飛來一輛車車——現實的傷心走進動畫,成了胡鬧的腦洞,有了快樂或療癒的結局。

不知不覺中,他已用「梅康米」這個名字,成為了自己的明日香。

「我做動畫的初衷就是想畫我自己看了都會開心、都會想要笑的東西。但其實我一直很佩服能把自己低潮一面畫出來的人,我想那也是一種能力,一種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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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採訪曾勻之
撰稿曾勻之
圖片提供梅康米
視覺統籌潘怡帆
責任編輯蕭詒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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