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者我朋友@金旋 EP1|爸媽不知我還在做音樂,直到我得了獎——邵勸明〈神的孩子不會跳舞〉

強者我朋友@金旋 EP1|爸媽不知我還在做音樂,直到我得了獎——邵勸明〈神的孩子不會跳舞〉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10.01.2022

百合花、老王樂隊、鄭興、黃宇寒。再遠一點:脆樂團、詹宇庭⋯⋯曾出現在金旋獎創作組/金旋創作大賞得獎名單上的名字,常常不只出現那麼一次。

2021 年的金旋獎決賽遭遇疫情,從暑假延至初冬,終於又帶我們認識了一群脫穎而出的新創作者。不同於上個十年以電樂器樂團編制為主的參賽者組成,近年來有單刀匹馬配著 backing track 獨唱走天下,也有銅管、弦樂都上陣的爵士大陣仗。今年三位創作大賞得主,邵勸明受安溥啟發,一把吉他彈唱哲學思辨;白潔如來自北京,資深聽團仔寫詩唱爵士;第三象限 khiang 萌陰鬱兼俱,瞪鞋曲風裡還摻點十九兩。

沒聽過他們?別慌,他們才正要開始——


「最開始寫歌就只是看《中國好聲音》,覺得他們很帥,我也想跟他們一樣當明星。可是我唱歌不行,那就得會創作,這樣才有可能當明星。」

說起接觸音樂的契機,勸明給了一個非常簡單的故事,卻和我們在金旋獎看到的他完全不一樣。入圍創作組決賽的八組音樂人大多是樂團或電樂器編制,只有他簡簡單單帶了一把木吉他自彈自唱,歌曲〈神的孩子不會跳舞〉旋律讓人聯想到當年仍以張懸名義演出的安溥。

而他也確實受安溥影響很深。

「國中聽陳綺貞、五月天,高中聽到張懸,那時她四張專輯都出完了,但我沒有太多感覺。一直到大學,我狀態比較沉穩了,才覺得真的是、很合我的胃口。」
 


從勸明的演唱方式中,可以聽出中國新民謠等他喜歡的音樂特徵,但安溥對他的影響更加全面,不只寫歌、唱歌,還有作為音樂人的自我認同。

「她的東西是真的滿簡單,但還是可以唱出很深刻、讓人被打中的歌。我滿早就認知到,自己不會是很厲害的吉他手,沒那樣的天賦、又不喜歡學樂理。安溥讓我有一個可以學習的對象,我是有條件做到那樣程度的,不需要成為 John Mayer 也可以做出很好的創作。」

安溥雖有超然的形象,卻又入世地談論許多人間難題,這樣的態度也成為勸明的一部份。比起小時候追求的明星,現在的勸明給人的印象更接近獨立音樂普及化之前,那些行事低調的民謠創作歌手。

如今他做音樂的理由,當然也不是明星了。「如果現在還想當明星,我寫歌不會是這個樣子,可能會馬上轉換跑道去唱饒舌。」他為平行時空的自己做了小結。

學會遠

你沉默的那上帝有沒有愛
往天上盪的孩子墜入人海
在地上跳舞的人們猶如塵埃
而神的孩子全部哭成一塊

你驕傲地跳了起來
用愛與恨的痛快
輕蔑不朽與塵埃
連大地都瘋了起來
用慾望交媾摯愛
將晝夜連成一塊

〈神的孩子不會跳舞〉中,他唱著神與人、天與地之間的關係,既不是個人的日常絮語,也沒對公共的議題發聲,而是在他丟出的思想模型中做哲學思辨,稍稍洩漏了他台大哲學系學生的身份。

「我高中就是小覺青,想唸社會系,改變這個世界。後來學測考完,第一階段社會、政治、人類都沒上,只有上社工跟哲學。」

結果不如預期,但好歹上了台大。勸明想到指考就發懶,還是為推甄做了準備,似懂非懂地讀了幾本哲學書,沒想到面試結束,自己竟然以榜首成績被哲學系錄取。

「雖然我後來去唸社工系,但那個榜首給我一個⋯⋯好像你有資格唸哲學的感覺。」哲學系伸出的手讓小覺青多了個「看事情的角度」,入學後的勸明從台中來到台北,同時修社會系和哲學系的課,也不知不覺浸染在台大校園的同儕文化中:

「台大的氛圍跟其他學校不一樣,你必須抑鬱一點才酷;那是一種集體認同,你如果抑鬱,你就會融入到群體裡面。我那時剛好失戀,就覺得這樣很酷,穿古著啊,看起來厭世厭世、抽個捲菸⋯⋯」聊著這些的勸明紮個馬尾,留小鬍子,造型有點像日劇《重版出來》的小田切讓,但他說大一的自己其實更像個龐克,情緒表達很激烈,平常聽草東的〈情歌〉宣洩,自己寫歌也常常殺東殺西。

金旋獎 邵勸明

「我現在沒辦法在現場唱那樣的東西,滿尷尬的。」勸明笑得有點不好意思,從覺醒青年到現在有點超齡的開悟氣質,有兩件事為他帶來轉變,其中之一是哲學系主任林明照的莊子課。

〈逍遙遊〉將事物從利用價值中釋放,生命可依循天地自然而有無窮變化,勸明則反過來意識到,自己在台北其實過得滿開心的,不必再為了裝酷而假裝抑鬱,對哲學也有了更深入的興趣。

「我後來覺得,社會學的基礎終究是哲學。今天政府壓迫你、主流價值在幹嘛、社會的期待是什麼,這些都很重要,但背後應該有一個關於人的、大家都一樣的存在處境。當你去認知到這個存在處境,回頭看那些比較表象的東西,就不會把自己搞得這麼痛苦。」

另一個契機,是在知識的啟發下,一段修行般的時光。2020 年暑假,勸明到台東打工換宿,任職的民宿在遠離城鎮的森林中。他說自己原本狀態不好,開始打工後卻完全沒辦法胡思亂想,只能專注當下,工作也不像是工作,都只是生活的一部份。在那段時間裡,他情緒變得淡然,看事情的角度變得更開闊了。

「我可能不會有那麼多的情緒了,關心的不是情緒本身,是用一種更大的視野,去談在世界上發生的各種情緒,比如說失戀,它背後可能有些更關鍵、更要緊的事要談。但這些東西也必須要來自你的日常生活,不能直接跳到上面往下看地上;你要在地上去感受某些東西,然後去認識背後有些普遍的事情。」

「好玄喔。」勸明自己做了個結論。其實就算不直接說明,他在街聲上發表的另一首歌〈最後一支舞〉,就是在失戀的情緒平復後回頭寫下,從泥淖中抽離後的餘念和祝福感受得到他憧憬的境地,簡單而且深刻。
 


不只遠

被《中國好聲音》召喚,是在國中的時候。最早只是在放學的路上唱歌錄音,接著拿起吉他自己試彈。爸媽擔心他荒廢大考,兩邊因此大吵幾次,從此家裡的話題不再有玩音樂這件事。

上了台大後,家裡管不到他,勸明終於能自由在課餘時間寫歌、參加台大 PA 組,在公館的酒吧「海豚飯店」駐唱過,也試著參加音樂比賽。

「我是大二上開始參加,前四個比賽都沒拿到獎,到金旋才拿。」勸明說,一開始想說沒參加過這種比賽,感覺這種經驗滿酷的,也想增加一些曝光率。但到了今年的金旋獎,勸明發現自己對比賽已經沒有太強烈的得失心。

「從比賽的經驗會發現,不同比賽、不同評審,給的意見會完全不一樣,有人說詞好、有人說詞不好,但都是對同樣一首歌。」

今年的金旋創作大獎,勸明和白潔如同時拿下最佳作詞。勸明說,一開始聽到作詞獎有兩位得主,心裡大致認定有自己一份(「但這樣有點拉低白潔如的水準,她那首好多了。」他說。)得到大獎有些意外,也感到開心,不過他已經過了需要這份肯定來建立信心的階段。

「我覺得我歌是挺好聽的⋯⋯評審有他們的專業,他們如果覺得我的東西好,我會比較有自信;被肯定是挺好的,只是那不會變成我 judge 自己音樂的標準。」

走過金旋獎這一關,勸明的下個階段是製作專輯。在他心中,〈神的孩子不會跳舞〉還只是半成品,他需要更多篇幅來把故事說完。整個故事來自他對尼采哲學的理解,暫時定名為「天降」。

「『天降』跟存在主義思潮有很大關係。我想描述人的存在處境,這個處境會展現在很多面向,譬如說〈神的孩子不會跳舞〉談的是信仰,其他可能是人與人群的關係,也可能從愛情、從緣份上,有各種不同視角的拉扯。沙特說人是被偶然地拋擲在這個世界上,所以人活著沒什麼終極的目標,人始終是在地上,但天可能會是另一個視角。」

在台東打工換宿期間,歌手巴賴正好也住附近,勸明經常有機會聽他唱歌,傳統的排灣族古調、吟唱讓他感到有些觸動,聯想到尼采談論酒神戴奧尼索斯的精神:音樂與舞蹈是象徵祂的藝術,也是人類以肉身展現生命力,試圖回歸自然、與形而上領域連結的儀式。

在目前的創作中,勸明專注在天與地兩個視角的對立,但他也在考慮,或許在創作過程中,也許有超越這個對立、調和二者的可能。儘管思想練習的格局宏大,勸明的立場依然非常入世;即使待在台東的森林裡,他也不覺得脫離與人群的連結。

「就算看起來脫離世俗,比較多也是自己自為,你還是要處理社會裡面的各種摩擦,沒有人真的可以到一個孤島上。就算到了孤島,我也不會比較快樂。」

一起遠

社會演變是帶來疏離或連結,勸明還沒有定論。金旋獎比賽那天,他下台沒多久, Messenger 就收到訊息,陌生聽眾說在直播看到演出,覺得很喜歡,簡單的感想對勸明來說意義重大。

「我覺得表演不只是我提供一個想法,而是我們一起到另一個世界,大家在同個頻率上,跟外界是隔絕開來的。這件事很少在現實中發生,可是如果可以發生,而且是我引起的,那會是滿珍貴的經驗。」

拿下創作大賞後有了金旋名氣加持,勸明也開始接到演出邀約,逐漸調適新的步調。但金旋對他人生造成的改變不只是做音樂:

「可能金旋獎就真的是很大的獎,我之前參加比賽,我爸媽都不知道,但來比金旋,他們有一些同事的女兒啊,就說,欸、好像看到認識的名字,我爸媽就知道了。」

他說自己還是很愛他們,但以前吵過的架沒整理乾淨,音樂這件事依然是親子間的一個疙瘩,很難輕易開口。讓勸明意外的是,這幾年父母接觸身心靈領域,受賽斯催眠的理念影響,對孩子的管教變得更開放,只要孩子過得開心,也不會太追究平常都在幹嘛。

雖然參加金旋獎讓爸媽發現自己還在玩音樂,卻意外地沒有收到反對的聲音。最後得到創作組大獎,爸媽也坦率地為他開心,支持他繼續做音樂。勸明說,心裡這道坎總算是過得去了。

金旋獎 邵勸明

 

【邵勸明 Quanming S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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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旋獎 #邵勸明 #民謠 #安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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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統籌蕭詒徽
視覺統籌潘怡帆 Crystal Pan
採訪熊一蘋
撰稿熊一蘋
攝影郝御翔
責任編輯蕭詒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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