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多重宇宙》：平行時空裡的奇裝異服，只是想讓你看見我

＊本篇內容提及作品劇情，在意者請自行斟酌閱讀＊

電梯門打開，一頭粉色染髮的少女身穿貓王的連身褲裝走出，面前的母親看傻了眼：妳是誰？

眼前的奇裝少女究竟是，或者不是女兒？這是電影《媽的多重宇宙》中，女主角秀蓮反覆在心底徘徊的思考。

《媽的多重宇宙》以一個美國亞裔家庭的互動為核心，妻子秀蓮正身處報稅風暴圈中，同時被無能丈夫、失能老爸和同性戀女兒的多重壓力包夾，然而就在被生活壓扁之際，貌似丈夫威門的平行宇宙闖入者卻告訴秀蓮，有個穿梭多重宇宙的反派魔王正在毀滅世界，而平凡如她，卻是扭轉局勢的最後希望。

平凡的一家人披著更平凡的皮。在這個平凡的現實宇宙裡，女兒 Joy 出場的黯淡裝扮與她的慘澹青春成正比，在這個傳統的亞裔家庭中容不下休學、憂鬱症和酷兒，於是她只能用一身最普通的格紋襯衫藏起所有標籤，當一個平凡不惹事的好女兒。

但窄仄的青春總盼望能夠有真正展現自己的發光時刻。飾演 Joy 的演員 Stephanie Hsu 道出角色的心聲，以及變身的關鍵——「我知道我即將穿上最美的衣服，搖身一變成為反派角色。」而她所指的反派角色，指的是 Joy 在分身宇宙中的魔化存在，同時也是引發一切混亂的終極大魔王：豬八土扒姬。

導演 Daniel Kwan 和 Daniel Scheinert 想像力向來天馬行空，面對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更是創意爆發，導演二人和造型師 Shirley Kurata 為豬八土扒雞姬設想千奇百怪的變裝造型，以搭配快速切換的鏡頭場景。每一套精心設計的戲服都自成一個繽紛宇宙，服裝的誇飾喧嘩反射 Joy 內心的空虛黑洞，無政府狀態般的隨意混搭不只是導演的胡鬧趣味，穿在女同志 Joy 身上，更多了一層酷兒身份的敢曝展演意義。

作為母女危機的引爆點，電影開頭即可看見秀蓮對於 Joy 性傾向的芥蒂，而當 Joy 準備和爺爺介紹自己的女朋友時，母親也只以一句「好朋友」輕輕帶過，由此引發母女之間由性向而起的衝突和不信任。

對 Joy 而言，最苦惱的是母親對於自己女同志身份的視而不見，因此要逼得母親直視的方式，就是化身多重宇宙間的大魔王豬八土扒姬，在作亂同時穿上深涵同性戀身份展演意義的誇張服裝，只求母親看見，進而理解。

更往幕後探尋，Joy 在片中的服裝也埋藏著酷兒身份的線索。Alpha 宇宙裡 Joy 身穿的綠色毛怪連身衣，正出自於酷兒服裝設計師 Brad Callahan 之手。與變裝皇后緊密結盟、也曾為女神卡卡等同志偶像（queer icon）打點造型的 Callahan，向來將服裝視為酷兒族群抵抗父權社會的戰場，大鳴大放又不循規蹈矩的衣裝不僅打破父權設下的性別規範，同時也讓少數族群在大眾面前得以顯身。換上這些奇裝異服，秀蓮因而必須直面女兒的酷兒認同。

隨著宇宙跳躍，秀蓮終於得見豬八土扒姬的真身宇宙，也隨之看見終極反派設置摧毀世界的貝果黑洞。貝果宇宙裡的 Joy 白衣造型既古典又科幻，造型師 Shirley Kurata 自承深受服裝設計師石岡瑛子影響。擅長在古典輪廓中摻入超現實怪誕美感的石岡瑛子，最著名的戲服設計當屬經典吸血鬼電影《吸血鬼：真愛不死》（Bram Stoker's Dracula，1992），片中創新的古典美學讓她一舉拿下隔年奧斯卡最佳服裝設計獎。

石岡瑛子為電影中變幻成吸血鬼的露西設計純白卻鬼魅的新娘婚紗，造型師參考其型，為貝果宇宙的豬八土扒姬打造一套更為科幻感的白色禮服，不只巨大的襞襟一脈相承，吸血鬼和豬八土扒姬的反派境遇竟也相互呼應：現出吸血鬼真身的露西，遭到眾愛人聯合剿殺；而在親眼見證貝果黑洞吞食萬物，也讓秀蓮真正醒悟豬八土扒姬必須被擊敗的理由。

因為變壞，人人得而誅之，即使不知道「變壞」因何而起。

在切換多重宇宙的過程中，秀蓮時常陷入「這是／不是女兒」的困境之中，從中牽引出電影的核心命題：當最親愛的人換上想像之外的模樣，妳是否還願意愛她如昔？

在衝突與兩難之中，造型師也有意透過服裝加強 Joy 與豬八土扒姬的曖昧連結，串起一切的，正是 Joy 在電影最初穿的那件格紋襯衫：反派魔王首次現身時雖未露臉，但一身蒙面斗篷上的格紋花樣，已直接暗示觀眾豬八土扒姬的真正身份。

而在豬八土扒姬換上一身高爾夫球裝扮時，秀蓮正面臨 Alpha 宇宙的領導人（a.k.a. 秀蓮的爸爸）要求她殺掉女兒的抉擇時刻，此時 Joy 和反派魔王的身份來回切換，造型師同樣利用背心上的格紋串聯起不同宇宙的人格，母親於是能由此辨認身穿格紋襯衫的女兒，進而激起守護家庭的母性本能。

穿在身上的身份線索不只是對秀蓮的親情召喚，對迷失在多重宇宙之虛無的豬八土扒姬而言，更是讓她得以重新回歸 Joy 的關鍵——只要母女之間的羈絆未斷，愛就是解決一切衝突的解答。

電影最後讓服裝返璞歸真的時刻，是在爺爺的生日派對上。穿梭過多重宇宙的秀蓮終於能夠感同身受女兒的痛苦與迷惘，於是能大力擁抱她的酷兒認同，同時給予親情的護衛與陪伴，一反電影開頭的粉飾態度，代她向爺爺出櫃坦白。

「不管我身處哪個宇宙裡，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面對母親的溫情理解，Joy 雖然未必立刻放下，卻也能摸索出與自己和家庭和解的方式，就如她身上的那件粉紅色外套，被一家身穿的一片紅色喜氣環抱——親子間的隔閡差異依舊存在，但已經可以漸漸融入彼此。

就算免不了互相傷害，我們還是願意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