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全票通過的《悲情城市》

那一年,全票通過的《悲情城市》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14.03.2023

那一年《悲情城市》在威尼斯影展奪下金獅獎,舉國歡騰之餘唯有一人傷透腦筋:時任新聞局長的邵玉銘。

從 1987 年的解嚴到 1989 年的《悲情城市》不過兩年,不只創作者還在試探審查的紅線,執政者也在拿捏自身的尺度。隨著電影重映,當年上映電檢的相關文件浮出水面,審查意見看似荒謬,卻也讓人思考以二二八為敘事主線的《悲情城市》,為何能一刀未剪闖關成功?

2022 年,《悲情城市》33 週年數位版首映會上,邵玉銘致詞談及當年《悲情城市》得以過審的幕後故事,揭露剪與不剪的第一線,有過哪些檯面下的轉折:
  

◇ ◇ ◇ ◇


「我今天只有 4 個字,可以代表我現在的心情:第一個是非常地感恩,第二個覺得非常地罪過。

我從小就喜歡看電影。有一天,我在義大利的新聞局員工突然打電話給我說,(《悲情城市》)得獎了。我嚇一跳,還搞不清楚什麼獎。弄清楚以後我再思索,馬上媒體就要炒作起來,我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情?

第一點,根據中華民國的電影法,國片在國際競賽得獎,要頒發一百五十萬的獎金,依法辦理,這是一件事情。第二件事情,我知道在解除戒嚴的兩年之後,那時政治的氣氛啊,還是非常地懵懂、非常地混亂,還有一些人還沒有解嚴。

那我站在一個公務員,站在政府跟人民之間做一個公僕,我該怎麼做這件事情?

我就想,假如由新聞局來去檢查的話,新聞局那些小科員、小課長承受不起這個壓力。他假如怕丟官的話呢,給你剪個幾刀,或者做更大的處分,我這個局長怎麼處理?所以第一個,不能用新聞局來檢查,因為公權力不足以介入一個藝術、文化的事情。

第二點,這是我今天第一次透露:我作為一個影迷,我總要給這個片子造點聲勢,讓它得獎話題不斷。

其實在座有很多影視界當年的記者——我想要怎麼樣能夠炒作起來呢?我突然突發奇想,不是由新聞局電影處來審查,我找 16 位(編按:應為 17 位)所謂「社會公正人士」來審,這對大家、對政府對老百姓都可以交代。

我找的是什麼人呢?我找類似於林懷民這樣的公正人士,他們的聲望、地位,可以壓住所有的反對的聲音。而這個也正好,就給予輿論造勢:新聞局有史以來沒有找過所謂的社會公正人士來審查一個片子,我找了 16 位,各行各業都是頂尖的人士。當然媒體就拚命地報導,這就是我配合著給這個電影造勢,讓大家覺得這個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

我以為我處理地非常得當。沒想到獎金也頒了,社會公正人士也審,全票通過,我以為這事已經沒有事情。沒有想到呢,幾個月後,正好我們碰到了台灣的縣市長選舉,那時執政黨小贏,沒有大贏,所以有的機關首長就有一點意見,在行政院的院會——

這些人我都沒跟大家透露,這些 33 年前的事情,大概應該也沒有什麼洩密之罪。今天我也不選舉,也不是給這個人造勢——

有一位部長級的人就站起來說,這一次選舉之所以沒有大勝,就是新聞局把這個《悲情城市》給放映出來。在那麼多的部會首長面前,院長在座當主席,他這樣講出來的話,那我當然必須要說明。

我解釋說根據電影法,要頒獎,還找了 16 位社會公正人士審查全票通過,我覺得應該沒有問題。這位首長呢,今天我也不方便講他是哪一位,大家也不要去追查,他也沒有惡意,只是一個想法不一樣而已,因為二二八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一件事情。」


◇ ◇ ◇ ◇


回顧當新聞局長的日子,邵玉銘說他先想起不是 1987 年代蔣經國宣讀戒嚴令的那一天,而是電影——那四年裡,侯孝賢拍了《悲情城市》,李安相繼拍了《推手》和《囍宴》,在言論管制的時代裡,這些電影的出現看起來就像奇蹟。

這些奇蹟,時常得面對挑戰。像是院會上的僵持,以為要安全下莊之際,對方卻又回嗆:「那我也可以找 16 位社會公正人士,讓它全部不通過!」最後還是院長強制讓議案往下進行,才讓邵玉銘全身而退。

而經歷過這些激烈衝突、指控,邵玉銘只說——

「我什麼事都沒做,我只是捧場、頒獎、發錢,再挨罵而已。」

#悲情城市 #侯孝賢 #邵玉銘 #白色恐怖 #電影審查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陳劭任
圖片提供褚明仁
核稿編輯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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