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來的戸川純:到阿嬤的年紀,還要穿著蘿莉塔的衣服

活下來的戸川純:到阿嬤的年紀,還要穿著蘿莉塔的衣服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16.04.2024

台北 The Wall 的舞台上,63 歲的戸川純一身黑白色的蘿莉塔澎裙,頭上大蝴蝶結配肩上的小皮包,老去的洋娃娃陷在扶手椅裡,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到這個阿嬤的年紀,還穿著蘿莉塔的衣服,應該只有我一個人吧?」

「這是非常需要勇氣的,就算被人笑,我還是想穿著時髦的衣服。」但在這裡沒人笑她,觀眾裡不時有人喊「かわいい!」戸川純更害羞了,用少女的夢幻表情說,「謝謝。」說的是中文。

不太能站,大部份時間都是坐著,但還是要唱,該喊破喉嚨的還是得大聲吼出來。畢竟——

「到了一個年紀了,我還是很喜歡搖滾的。這有什麼問題嗎?


𓆦


「這有什麼問題嗎?」——這是戸川純留給世界最大的挑釁。

唱歌的戸川純,是日本八〇年代的龐克音樂場景裡最讓人難忘的身影。1984 年,戸川純換下演員身份,發行第一張個人專輯《玉姫様》,在舞台上頂著有點過份的少女偶像澎澎裙洋裝,理所當然應該要可愛。但這不是原先觀眾們熟悉的,在 TOTO 馬桶廣告裡清純扭臀的可愛女孩,的那種可愛。

穿著最夢幻的衣服,唱的卻是血與蟲,肉與死。

攤開戸川純的歌詞,到處血跡斑斑。血是月經的血,〈玉姫様〉裡她寫一個月一次的血崩,「體溫如同野獸 眼神化作閃電/逆流的血液已經無法抑制了」也是愛到瘋狂而殺人的血,比如〈肉屋のように〉裡的「親愛的 好想吃掉你/這隻手 按下了電鑽的開關」,或是〈好き好き大好き〉狂暴的純愛告白:「喜歡喜歡好喜歡你/不說愛我的話就要殺了你」。

還有蟲。《玉姫様》的專輯封面上印著蜻蜓翅膀的剪影,現場表演時,戸川純也背上一對蜻蜓翅膀。變成昆蟲不是因為喜歡,她其實怕蟲,在歌裡羽化是太過悲傷而面目全非的樣子——〈蛹化の女〉翻唱帕海貝爾的〈D大調卡農〉,唱一個蟬蛹的心碎:「那是因太過掛念你而轉生的我的姿態/在月光也會被凍結的森林中/啜飲著樹汁的我是昆蟲之女」。

1986 年的演唱會現場,唱到〈蛹化の女〉時,她粗獷地扯嗓嘶吼,神經質般吐舌頭、用手指扯著眼皮翻白眼。悲傷到變成昆蟲,是這樣的面貌。

血腥、病嬌、神經、暴力、嘶吼、尖叫,歪掉的蘿莉少女歌手有時被視為奇觀,更多時候卻只被當作奇怪。戸川純曾經在隨筆集《邂逅》裡,隱約地提到當時其他女歌手的歌迷對她的批評:「令人不安的東西我認為不能稱之為音樂,戸川純可以一腳踢開了。」

戸川純在書裡平淡卻委屈地寫:「總之是被討厭了。」

但,這樣的歌和這樣的表演,有什麼問題嗎?


𓆦


《邂逅》裡的另一章,戸川純不寫別人對她的討厭,而是愛。

「其實,很多女性粉絲、女性音樂人,都給我看過傷疤、讓我親親。這類事情確實令人困擾,但比這更甚的是,還有很多人跟我說奇怪的話。他們對我說過,『如果是小純的話,一定能懂我。』『能懂我的人,只有小純。』甚至還有人自顧自說什麼,『能懂小純的人,只有我。』」

「每當這種時候,我心裡都會有種不自在的感覺,覺得『你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或者我的事情,你又知道什麼呢』。」

這些陌生的傾訴,或許是因為他們看到了戸川純向死求生的意志。

1995 年 11 月,戸川純自殺未遂。維基百科上的說法,是因為當時與經紀公司的糾紛、樂團成員的離開,她用自己的血在家裡的牆上寫上「皆憎」兩個字,意思是:我恨所有的人,成為當時新聞報導、茶餘飯後的話題。

2002 年,親妹妹戸川京子因為憂鬱症自殺離世——妹妹死了,常常想著去死的戸川純活下來。2006 年的一場嚴重車禍,讓她傷了腰和腿,連嗓子都壞了,原本能唱三個八度的高音,如今萎縮成僅一個八度。壞掉的身體沒辦法運動,所以傷後發胖,連樣子都變了。

死亡一直離她很近。

但她終究沒死成。也或許因為見證太多的死亡,她開始珍視自己的生,甚至覺得活著太好了,還想演戲還想唱歌,這樣的理由足夠支撐生命——台北演唱會的下半場,她唱了〈赤い戦車〉,這是一首關於活下去的歌:「我用血色的顏料 書寫洶湧的熱想/忽然 我的畫渾然浮現/那顏色讓我確信/我是為了活著而來到這世上的」。

在唱〈赤い戦車〉,她說,「是為了活著,才出生在世界上的。

唱到激動的時候,戶川純會撐著扶手從椅子上站起,沒辦法堅持太久,但只要她起身,全場歡呼震動,老去的蘿莉女王接受眾人膜拜,而她回報給滿場聽眾的,是對生命的熱愛與渴望。

只能坐著,但還是要想辦法站起來。不能唱了,但還是要找老師重新學習唱歌,想要找回每一首歌的原 key。又老又傷了還是要繼續活著、繼續唱歌——這有什麼問題嗎?

最後一首安可曲,戸川純從幕後走出,再唱了一次〈蛹化の女〉。這一次她沒有坐下,站著唱完整首歌。

當純愛戰士再次站起,全世界都要陪她墮落。

#戸川純 #龐克 #蘿莉塔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陳劭任
核稿編輯吳浩瑋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