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之晨：永樂市場

清晨的永樂市場，是我懷鄉的秘密基地。

高中時，我一個人到台北唸書，最喜歡到處跑。一次，一個家中在迪化街賣藥材的朋友，找我去他們家玩最新的索尼遊樂器，隔天我們倆拖著幾近整夜未眠的疲倦醒來，躡手躡腳的走出門時，卻發現外面客廳上的桌曆下壓著一張字條，上面潦草的字跡寫著：「早餐帶同學去吃米粉，順便去廟裡拜拜。」然後一旁整齊放著三張嶄新的百元鈔票。

大抵來說，那應該是我第一次看見永樂市場，也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兒。我喜歡清晨的永樂市場，悠閒但生氣依舊——一如朋友造訪彰化時，我總在清晨帶他們到天后宮和附近的街道散步，或夾雜著龍山寺裡傳出的誦經聲，或伴隨鄰近的包子店第一籠出爐時濃郁的香氣，然後喝上一碗麵線糊或是肉羹湯——唯有清晨和深夜不見來客，鄰近的人們方能在巷弄之間緩緩晃盪游走，這是城市聚落真正呼吸的時刻，也才是記憶中的鄉里。  

先說民樂旗魚米粉吧。當年同學的母親特別留紙條指明交代，絕對是有原因的。和一般米粉湯相比，他們的米粉較細，吃起來較為順口，湯頭清香鮮甜鮮甜，想必費了一番功夫熬煮。但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們對細節的斟酌。除了旗魚仔細切丁外，湯裡還加了油蔥，上頭撒了蔥花和剛炸好的豬油，特別是油蔥和炸豬油。有經驗的小吃店都知道，若要讓食物與眾不同，除了食材外，油蔥、蔥、蒜、豬油這類佐料的比例拿捏是固中關鍵，民樂米粉就做了最好的示範。而這樣一碗如此費工的米粉湯，一碗也是三十五元，未見高價；此外，甜不辣（二十元）也相當特別，店家不以坊間一些魚漿粗品矇混，送上的是牛蒡天婦羅；而炸豆腐（十元）也甚佳，店家細心將油瀝乾，讓人可以慢慢吃。若和朋友一起來，還可以點一份炸三層肉（五十元，亦可指定肥瘦），要直接吃，或混入米粉湯裡讓兩者的香氣綜合，都是很好的選擇。  

我每次吃米粉的時候，都會想起鹿港的麵線糊（這個美食似乎也在近幾年打出了名號），記憶中奶奶或姑姑有時候會在早上買一大袋回家給眾人當早餐。同樣一碗二十元的麵線糊，他們除了麵線挑剔外（據說只使用埔鹽某家手工麵線），事事也都講究，西螺的醬油，刺桐的蒜頭，清晨才裹粉燙的肉連，精準拿捏油蔥和蝦米的比例調配。店面一如民樂米粉般雜亂，但平凡的細節，也依舊維持著平凡的堅持。

而除了米粉湯外，清晨的永樂市場還有七八間吃食。  

民樂米粉湯隔壁有一清粥小菜，是街坊巷弄常見的自助餐式菜色，菜色豐富，價位便宜，一盤青菜皆二三十元之譜，清晨吃飯配排骨湯，再吃上一盤川燙茄子或清炒高麗菜，也是一大享受。對面還有一間大清早就開門的金仙蝦卷，客人也是絡繹不絕地上門來吃滷肉飯和蝦卷。一旁巷子有一間米苔目，和市場大樓對面的永樂米苔目遙遙相對。因有了旗魚米粉，也就較少吃米苔目，但偶而可以喝上一碗腸子湯或是肝璉湯，薑絲和豬雜的氣味在清晨聞來也甚是迷人。   

大樓西側窄巷內也有一間永樂雞卷，看招牌也是數十年的老店，每次剛起鍋的雞卷也都香氣四逸，但因我不喜歡在清晨吃炸物，所以從未吃過。另外，市場大樓西側的一樓，則有一間美式早餐，專賣三明治和可頌一類西式早餐，似乎也得附近居民喜愛，我不只一次清晨六點多在城隍廟內，聽見廟祝仔細囑咐店家他們訂做的客製化三明治，火腿三明治不要美乃滋、而肉鬆三明治要小黃瓜多些一類的。另外還有一兩間美而美，想在此地競爭如此激烈之下，也必定有其獨到之處。

現在回想，也就是偶而在永樂市場附近溜達的清晨，感受到了早年河港城市的氣味和一派優雅：了無人煙的街道上，古色古香的建築物躍然眼前，而和台北市內價位相同的食物，硬是多了許多對細節的照料。這樣食物的香氣，就和河海的霧氣，逐漸被城市的氣息給逼退，再也跨不過張牙虎爪的四線道大路，平凡的仔細，也在生活中被逐漸遺忘。不過，現代城市所控制的，是人群甦醒後的白天和深夜，而清晨的都市角落，想還是給願意早起的人，一點保持過往生活節奏的特權，以及一點懷鄉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