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當代藝術,世界矚目的透納獎(二):關於得獎的那些 WOT FOR?與 WHY NOT?
「你覺得誰會得到透納獎?」這是每年秋天必會在英國藝術圈掀起一番討論的話題。透納獎(Turner Prize),是英國當代藝術──甚至是世界當代藝術最具代表性的獎項之一,凡是五十歲以下,具有英國國籍或是居住在英國者,都有機會獲得此殊榮。頒獎典禮會透過媒體全程直播,而獲得這獎項(提名)肯定的創作者,除了優渥的獎金以外( 25,000 英鎊),還能得到全球藝術界的矚目,後續的合作邀約便可能如雪片般飛來,對藝術家而言,無非是打響名氣一飛沖天的機會。然而,這個剛過三十個年頭的藝術獎項,並非一步便達到今日在藝壇上的地位,在過程中歷經不少充滿爭議的決議與轉變,而也正是在一次次的展覽、評選、授獎中,透納獎逐步形塑了自身的定位與樣貌。
透納獎創始於 1984 年,由泰德美術館中關注當代藝術發展的人出資支持,為了要鼓勵創作者探究新的藝術形式。獎項的名稱來自英國十九世紀的浪漫主義藝術家威廉透納(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1775–1851),之所以選擇「透納」作為獎項的名稱,是因為推崇威廉透納所代表的創作精神──即便受到各種質疑的眼光,但依然持續創作,終成為英國最偉大的藝術家之一。草創初期的透納獎,還處於摸索自身定位的階段,當時更因為匿名的出資者引發爭議,人們懷疑是否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商業利益隱藏其後;整個獎項設立的目的不明──是要獎勵早已功成名就在藝術圈佔有一席之地的創作者,還是那些深具潛力但默默無名的新銳才子?
Malcolm Morley,透納獎首屆獲獎者,長年旅居美國,獲獎那年他並不被英國大眾所熟悉,頒獎當天甚至沒有出席領獎。1987 年,透納獎面對外界的質疑與批評,作了些許改變。它擴大展覽規模,並訂定評斷標準為:「對英國藝術具有顯著貢獻的相關工作者」,過往的作品與現在的作品都是在評比的範圍中,而新的出資 American Investment company 也公開其身分,以杜絕人們對於透納獎資金來源不明的臆測。1988年,新任的泰德美術館總監 Nicholas Serota 重新思考透納獎的相關章程,限制入圍者只能是藝術創作者(過往則是藝術評論者、策展人、藝術行政者都可以被提名)。
而正當透納獎努力地站穩步伐、確立方向時,1990 年,因為出資者 Drexel Burnham Lambert 經商失敗破產,而導致這年的透納獎停辦,這也大概是唯一一次獎項被取消。當然我們從現在的角度來看,能夠如此輕鬆地以三言兩語帶過,但在當時,可是有許多人擔心透納獎會就此夭折。然而,隔年卻出現了轉機,新的出資者出線,Channel 4 帶著雙倍的獎金(提高到兩萬英鎊)、更高的公共曝光率資助透納獎,並規定入圍者的年齡不能超過五十歲,一屆只讓四個名額入選。
1993 年,是創作材質與手法特殊的一屆。入圍者之一 Vong Phaophanit 是一位出生於寮國,在法國修習藝術,爾後定居英國的藝術家,他的作品《Neon Rice Field》在展場中鋪設了七噸的長米,刻意堆疊成「稻米波浪」的形狀,並以粉紅霓虹光束一道道掃射。而該年得獎的藝術家 Rachel Whiteread,一樣是以特殊的創作擄獲評審眼光。
受過雕塑訓練的 Whiteread 擅長以各種材質與雕塑手法捕捉事物的原貌,獲獎作品《House》跳脫出所有傳統雕塑的創作思維,她為這座位於倫敦東區 Grove Road 193 號即將面臨拆除命運的維多利亞式老屋「灌漿」,將這幢三層樓高老屋作為「模具」,整幢房屋灌滿了水泥,以此保留建築的所有細節。
「Whiteread 找到了嶄新的方式來探索真實──那就是完整的捕捉它。」時任泰德美術館館長的 Simon Wilson 面對媒體時如此說。當時這件作品在藝術圈引起一番熱烈討論,沒有人料想到這樣「在房子裡灌漿」的作品居然可以獲得透納獎。然而有趣的是,Whiteread 不僅獲得了英國當代藝術最高榮譽,同時她也獲得了由 K Foundation 頒發的「年度最爛藝術家獎」(堪稱是藝術界的金酸莓獎),且 K Foundation 所提供的獎金是透納獎的兩倍!甚至在透納獎頒獎當日,K Foundation 刻意在泰德美術館外等待,要 Whiteread 領完透納獎的同時也接受「年度最爛藝術家獎」,若不收下獎項的話就要當場將巨額獎金燒毀!逼得 Whiteread 只能接受,旋即再將獎金捐獻給慈善團體。
然而,戲劇性的事情並沒有因為頒完獎而結束。那幢水泥灌成的房子成為群眾好奇圍觀的景點之一,反對這件作品者在其中一面牆上以噴漆寫上:「不明所以(Wot for?)」旁邊則有支持者回應:「有何不可!(Why not!)」而這幢老屋雖然成為藝術家的作品,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但終究難逃被市議會拆除的命運。
事隔多年之後,Whiteread 在接受 DAZED 雜誌訪談時表示,當時才二十八歲的她在創作這件作品時身心均承載了極大的壓力,況且當時的英國社會對於當代藝術尚未抱持足夠開放的態度,面對外界排山倒海的矚目與質疑,Whiteread 幾乎是站在最前線迎擊。但她單純希望能將作品創作出來,並讓作品自己發揮意義。經過這些戲劇化的發展,該年參觀群眾人數顯著地增長,透納獎透過其挑選入圍的藝術創作打響了名號。
1991-1996 年,可說是透納獎風雲四起,知名度持續看漲的時代,在藝術圈與社會大眾之前持續激起討論。自八零年代末期活躍於英國當代藝術圈的一群充滿理想與改革動力的年輕藝術家──他們大多畢業於倫敦大學金匠學院(Goldsmiths College),創作的媒材相當多元,為九零年代後的英國當代藝術注入不少活力,而這波藝術浪潮被稱為 Young British Art(YBA),包括 Damien Hirst、Tracey Emin、Jake & Dinos Chapman、Chris Ofili、Steve McQueen等,至今依然持續影響著英國當代藝術。
Damien Hirst,第二次入圍透納獎總算沒有空手而回。他 1995年獲獎的作品《Mother and Child, Divided》將剖成兩半的母牛與小牛犢屍體連皮帶肉完整的浸泡在福馬林中,如同博物館、水族館中的標本展示,這作品一曝光,便立刻引發大眾議論,認為作品野蠻、噁心的意見持續湧現,更有民眾投書說「十六歲的女兒因為兩週前去泰德美術館看了這展覽以後,便開始做噩夢、睡不好。」面對這些質疑,Hirst 解釋說:「有的時候,我們必須透過死亡的人才能夠更加了解活著的人,雖然這令人難過,但是你會理解更多。牛雖然被保存在福馬林中,但牠們可能比活生生的牛更加俱備牛的特質。」
「The Turner Prize. Turn on or turn off ? Turn up and see.」,1999 年透納獎的官方海報,亮出了這句有趣的標語。入圍者之一 Tracey Emin 的作品《My Room》在當時引起社會很大的爭議──居然連凌亂未收拾的自家床鋪都可以是在美術館展出的藝術品!而相較於 1999 年的「離經叛道」,2000 年的入圍作品則相對保守許多,但是,透納獎若不引發一些爭議與討論就不叫透納獎了,這一年,引起人們討論的是入圍者國籍的問題──該年所有入圍者中,只有一位是出生於英國的「道地」英國人,而其他的入圍者都是旅居英國創作,並非人們所認為的「英國人」。1997 - 2001年這段期間,透納獎的風格逐漸成形,也是女性藝術家的成就更加被看見的年代(1997 年的四位入圍者都是女性)。
2001年最受討論的兩點無非是又一次的只有男性創作者入圍者(上一次是在1996年),以及獲獎者 Martin Creed 的裝置作品《Work No. 227: the lights going on and off》。正如同作品名稱所標誌的,這件作品是一間空曠的房間,裡頭的燈光週期性的一明一滅,如此而已。這樣的作品能獲獎,對許多觀眾而是相當難以理解的事情,藝術家 Jacqueline Crofton 憤而在展間中,對著空無一物的牆面丟擲雞蛋以示抗議。
更戲劇性的事情發生在頒獎典禮上,當性感女神瑪丹娜將獎項遞給 Creed 的時候有感而發:「在這個政治正確的意見價值遠高過於誠實表達意見的時代,我只想對你說:『混帳,幹得好啊!』(Right on ! motherfucker !)」當時是晚上九點闔家觀賞節目的時刻,這頒獎的過程正透過電視實況轉播,根本來不及消音處理。負責直播的 Channel 4 當然受到獨立電視委員會的譴責,而透納獎的話題性亦持續延燒,加入討論者更擴及一般大眾,而不只限於藝術專業領域。
(下一篇文章,將為各位介紹奠定風格取向,要進一步拓展大眾參與、豐厚藝術多元性的透納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