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聚焦】景美溪風起雲湧二百年(一):扛起臺北經濟命脈的黃金航路

【本週聚焦】景美溪風起雲湧二百年(一):扛起臺北經濟命脈的黃金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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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06.01.2016

景美溪靜靜流淌在臺北市南端的邊界上,再往南就是木柵二格山及新北市,說它是臺北市最南邊的河流並不為過。河床兩側土地大多已開闢為公園和自行車道,天氣晴朗的午後,可以見到許多大小朋友在此嬉戲、運動、聊天。河濱的自行車道延伸到淡水,是臺北最受歡迎的自行車路線之一。從動物園沿河道騎自行車到淡水,是除卻捷運和公路以外的第三種交通選擇。事實上,一百多年前,這條路徑,確實是臺北最重要的交通路線,因為這條河道的暢通,關乎臺北的經濟命脈。

那還是一個路上運輸十分不便的時代,人們的交通往來還非常倚賴河流的時代。十九世紀上半葉,臺北盆地還只有零零星星的農村,以及因為集散農產品而發展起來的小市鎮。這個尚在開墾當中的盆地,不過是臺灣島的邊陲之地。直到十九世紀下半葉,英法聯軍進北京,這個發生在臺灣北方數千公里外的事件,卻使得臺灣繼兩百年前荷西海上爭霸時期後,再一次被納入世界貿易的體系當中。

淡水開港通商,外商開始積極在臺北發展茶葉和樟腦等農產,臺北的經濟地位才逐漸重要起來。尤其是茶葉,具有高度經濟價值,成為外商眼中的黃金。十九世紀下半葉,臺灣的烏龍茶、包種茶外銷到歐美各國,Formosa Tea 的名聲遠揚海外,連英國女王也讚不絕口。清治最後二十年,茶葉已是臺灣最重要的外銷作物,佔臺灣出口總值高達 50%,景氣好時甚至超過七成(註 1)。臺北盆地隨著茶葉貿易的興盛,發展出超越中南部的繁華街肆,大稻埕就是這段時期的代表城鎮。

茶葉幾乎成為北臺灣在十九世紀時最耀眼的產業,然而,為臺北盆地帶來大把大把白銀的茶葉貿易,卻仰賴盆地南方一條平凡的溪流。沒有景美溪,深坑、木柵,甚至坪林,這些日治時期屬於文山堡地區所生產的茶葉,就沒有平順快速的運輸管道,可以用最低的成本將茶葉從山上送往市區進一步的烘培、加工、包裝,進而銷售到全世界。

景美溪舊名霧里薛溪,後因景尾(今景美)聚落發展起來,改名景尾溪,再改名景美溪。乾隆年間,福建省泉州安溪縣人陸續前來臺北盆地的東南方開墾。臺北盆地丘陵起伏,土地既然在開墾中,也就意味著缺乏便利、安全、舒適的陸路可供人們通行。因此先民只好沿著淡水河、新店溪,再轉景美溪,一路乘船逆溯溪水,來到景美溪的上游尋找尚未開墾的新天地。景美、木柵到深坑等地的人口聚落,最早正是依傍著景美溪發展出來的。1926 年,日本殖民政府所作的人口調查,深坑庄(包含現今景美、木柵、深坑三地)的人口中,安溪人就佔了 97%(註 2),景美溪沿岸的住民幾乎都是安溪人。

落腳於景美溪兩畔的先民不僅開發平地為良田,也將故鄉的特產移植過來。臺北盆地南邊丘陵迎風而多雨,與福建安溪氣候相近。安溪本就是中國重要的茶葉產地,素有茶都之美譽,依山而居的安溪人遂在臺北東南方的丘陵上種植茶葉,但始終未成氣候。嘉慶年間(約 1810 年),柯朝氏引入武夷茶,種植於石碇魚桀魚坑,這是福建茶葉第一次正式登台。木柵、石碇山區慢慢出現若干茶園,無奈茶葉的產製與販售需要大量資本,文山堡的農民無力開闢大規模茶園,建立完整的茶產業。此時臺北的茶葉收成後,都是循著景美溪到淡水河口的航線,送往福建精製、烘培。臺灣在兩岸茶產業中,僅僅扮演最上游的原料生產者,種茶採茶的農人付出辛苦的勞力,卻沒有辦法創造更大的收益。

直到 1860 年開港通商後,英商杜德(John Dodd)來臺灣,原想從事樟腦生意,卻意外發現臺北適合種植茶樹。於是他到安溪購買茶樹,在臺北設立洋行,貸款給農民,再聘請李春生為其買辦,幫忙管理臺茶事業,兩人合作建立了從栽種、採收、烘培與販售的一條龍生產模式。臺北的茶產業從此日進千里,在英美等國刮起臺茶旋風,文山堡山區農地原本遍植藍染用的大菁,此時更是大片大片地改耕作烏龍茶、包種茶。

1895 年木柵茶師張迺妙從先人的故鄉安溪帶回鐵觀音茶種,移植於木柵樟湖山,使木柵成為臺灣唯一的鐵觀音產地。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茶葉也是如此,茶種雖然來自安溪,但成長於臺灣的土壤和雨水,滋味已有不同。經過多年努力後,木柵開發出無可取代的臺茶,還榮獲日本總督府大獎,廣受消費者歡迎。每日木柵樟湖山上的茶農採收茶葉後,從現今指南路三段旁的古道下山,再將茶葉送往醉夢溪和景美溪交會處的渡口,透過日夜不停歇的溪水將茶葉送往大稻埕,待加工完成後再銷往英、美、日、澳等地。

日本大正 8 年(1919 年)出版的《台北廳志》記載:「淡水河寬有兩百間餘,水深,自台北至淡水港四里間,吃水四尺以下的水蒸氣小輪船或千旦左右的戎克船可航行,在艋舺、大稻埕的河岸時常停泊無數的船舶,台北地方的發達實拜本支流之賜。新店溪為淡水河的上游,自台北至新店上游屈尺,八里之間,可通行未滿二十石的中國戎克船。景尾溪自新店溪的合流點公館街經景美、深坑至楓仔林有三里半,十石以下的小船可通行其中。」(註 3)日治中期,景美溪水運仍盛,每日景尾、木柵、楓子林等渡口都停泊二、三十艘以上的舟楫,擔起輸送人貨的重任。

不過,景美溪的水上風光卻也只到這時候了。是年,1919 年,臺北鐵道株式會社修建小南門至景尾的輕便軌道,讓景美溪沿岸的貨物有了新的運輸選擇。1921 年,萬華到新店的鐵路通車,更是造成景美溪的水運沒落的關鍵,從此以後,盆地南方的貨物有了更穩定而方便的運輸工具,不再仰賴水運。曾經舟楫相連,扛起臺灣經濟命脈的河流,復歸平靜(註 4)。

註 1|林滿紅:《茶、糖、樟腦業與臺灣之社會經濟變遷 1860-1895》(臺北:聯經出版公司,1997 年),頁 5。

註 2|總督府官房調查課:《臺灣在籍漢民族鄉貫調查》。(臺北:臺灣時報發行所,1928 年)。

註 3|胡清正等譯:《台北廳志》(臺北:臺北縣立文化中心,1998 年),頁 276。

註 4|蔣秀純:〈景美區耆老座談會紀錄〉《臺北文獻》72 期(1985 年 6 月),5-10 頁。蔣秀純:〈木柵區耆老座談會紀錄〉《臺北文獻》73 期(1985 年 9 月),1-23 頁。

延伸閱讀:

景美溪風起雲湧二百年(二):南方,幾度滄桑

景美溪風起雲湧二百年(三):政治大學洪水餘生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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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莊祐端
圖片提供文山區公所、Ken Marshall(CC by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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