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deo Love

作者羔子

日期01.07.2016

女歌手

他說，他寄了一支影片給我。影片內容是他在上廁所，應該是大號，他一邊在玩手機遊戲，大概持續了十幾分鐘，遊戲音效遮掩了他排泄物掉入馬桶的聲音。他將手機放在馬桶上，拿衛生紙摩擦了他的肛門，用了兩三張紙，終於，起身穿褲子，洗手，又拿起手機。影片結束，我從頭到尾看完了。

他傳來一則訊息：換妳了，Video You 給我看。

我想了又想，不知道要拍什麼。我用手機拍了 50 秒我書櫃上的玩偶和書，傳給了他。他說好，但又說，下次要錄妳自己。

又過了一個小時，我已經有點想去睡了，但是，線上正在看的漫畫還沒看完。突然，他又丟了影片來。

這一次，他拍攝他站在鏡子前，影像畫質很差，仍看不太清楚他的五官和確切的表情。他張開他的嘴巴、又閉上嘴巴，張開嘴巴、閉上嘴巴，張開嘴巴、閉上嘴巴，張開嘴巴、閉上嘴巴，突然，發出一聲低吼，鏡頭大大晃動了一下，燈暗掉了。燈再度亮起時，他已經不在鏡子前面，然後，影片結束。

我有點嚇到了，感覺不太舒服，馬上就將影片刪除。過了一會我都沒回應他，他又敲我：妳喜歡嗎？我的新影片。

我說：還好。他說：哈哈，嚇到了吧！我說：嗯。

換妳了，他說。

我不想錄，隨便將手機放在一旁，鏡頭對向我的電風扇。過了一會兒拿起來看，發現竟然錄到我唱了兩句剛剛聽的歌，我有點窘，但也就寄給了他。

他說：好吧，不錯。但妳還是沒拍妳。我不理他，天快亮了，我真不知道我在做什麼。雖然我習慣晚睡，但漫畫看完了，只好又換一本，有點濫情的故事，看得我厭煩，鳥叫了。

他寄給我一支外國女歌手的 MV。我有點驚訝，他居然沒拍自己了。那歌手的膚色較黑，造型前衛，戴著鼻環，很性感，我不知道她是誰。她裸著身子，在白色床單中扭動，唱著一首有點空靈抒情的歌，影片大概就是這樣子。其實我覺得很美，但我沒有很專心地看完，這麼說來，他剛剛傳的影片我倒是都從頭看完了。我不想回覆他，想要下線，他又說：妳喜歡吧，我知道妳喜歡。

他又寄給我同個歌手的 MV，影片很長，我看得很吃力，有面容恐怖的老人、有男人，女歌手扮成充氣娃娃、孕婦，跳著扭動的奇怪的舞，最後穿著看起來很時尚的衣服。十幾分鐘的 MV，好像有種赤裸的情慾在流動，我覺得很累，很煩，覺得他很煩，我關掉畫面。

過了一會，他的訊息再度浮現：妳下線了？換妳了。妳已經 PASS 了一回。拍妳，他說。

不要，我終於說。他安靜了一會，突然，傳了他的電話號碼和一張照片給我。這是我，真實的我，妳不怕了吧，有這個，妳就真的找的到我。我不想看，但他的臉還是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他長得並不可怕，粗黑的眉毛甚至還有些上相。從他剛剛的影片來看，這似乎真的是他，但是又如何？

我突然幻想他會不會監禁了一個男人在他家，做一些噁心的事，拍下這些影片傳給我。但是，為何他不監禁一個女人，順便滿足自己？這些胡思亂想，應該是因為我剛剛看了太多奇怪的影片。天已經亮了，傳來陣陣鳥鳴。

你好像很喜歡重複，我突然說。哈哈哈，他說，重複很好啊，我們每天都在重複。

他說，很多導演會用這樣的技法，長鏡頭，然後，總是有人取笑他們，喜歡拍一個人走路、吃飯，很慢很慢，就說是電影。我不知道要回應他什麼，我沒有什麼特別想法。畫面如果一直重複，我就忍不住想移開眼睛，這應該是很自然的事。

他說，他在拍一些「錄像」，Video Art，和電影不同。我不懂，都是影像，有何差別。

反正，看不懂的就是了。他好像在嘲諷自己，我覺得有點無聊，然而仍沒有結束對話。

拍妳。他又說。我覺得厭煩，又突然想，反正他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誰。我想了一下，將手機離得很近，從腳踝一直拍到大腿，然後，猶豫地按了暫停錄影。過了一會，我覺得很無聊，居然又拿起手機，將燈調整了一下，快速地拍了一下我的臉又移開，我裝出面目猙獰，想要嚇他，檢查了一下成果，鏡頭動地很快，應該沒問題。

他說，很好，哈哈哈。再拍一次，他說，妳可以像她一樣。我知道他說的是那個女歌手，但我才不要，奇怪的是我沒有生氣，大概，我真的太無聊了。

我又突然粗魯地打開手機的錄影功能，只是將手機隨便放著，然後，大喊了一聲：「無聊！」就將影片寄給了他。

他說，好。我再寄個大作給妳。我覺得莫名其妙，又為自己感到可悲。我用 Google 搜尋他的名字，找到了他的臉書和一些作品，原來，他真的拍了一些影片。但是風格和剛剛寄給我的又相差甚遠，那些影片畫質都很好，演員常常一動也不動，或做著奇怪的事，背景有水在流，好像是個游泳池，傳來一陣好像有人在剪指甲的聲音，影像名稱叫做：「Fuck the Eyes」

我嘆了一口氣，想著明天要做什麼，大概又是個荒廢的假日，我可以整天窩在家中不要出門。過了大概半小時，他傳來了影片。

這回我猶豫了一下，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大概驚悚電影中，這時候真的恐怖的事情就要發生了。他會不會傳他自殺的影片給我？或殺人的影片？或虐待我朋友的影片？雖然後者可能性很低，但幻想起來還是很可怕，或者，是我們一起拍攝的影片？這想法更奇怪，但會不會他其實是我認識的人，他只是裝成他是「那個人」，誰知道呢？我腦中突然有些影像閃過，黑漆漆地，他在笑，笑個不停，於是我哭了，我終於要像電影中那些痛苦哭泣的女主角，被追殺之後放棄，穿著裸露的衣服被放進箱子裡，運到山中，丟入大海。

我打開影片，幻想停止。

在將近二十分鐘的影片中，他用了好幾張用過的衛生紙，每張都揉成一小糰，大大的在地上排出一個字：WHORE。接著突然，放了一張白紙寫著黑字在鏡頭下；

「女性自慰是通往地獄的入口。」

我把電腦和手機都關了。坐在床上，天亮晃晃的，鳥鳴沒有間斷。床上的舊熊玩偶臉有點破裂，被我丟在一旁，我躺下了，睡不著。沒什麼好睡的，明天又來了。

沒有人記得我，在那之後，我再也沒有錄影。

※※※

熟睡的珍珠

他說他要幫我拍一支 Soft Porn。我不知道那是什麼，Porn 是 A 片，所以 Soft Porn 是？放心，不會有過度的裸露，他說，我知道妳希望看起來是美好的，就像是，快融化的冰淇淋那樣。他這比喻很奇怪，我不太想理他，同時，還有其他人在線上和我聊天，但其他人實在太無聊了，總是問我在做什麼、明天要做什麼，我被他吸引。

Soft Porn 在網路上的定義是「軟調色情片」，但是，我覺得他比較想做一隻色情藝術片。絕對不會露點，他說。說是色情藝術片，似乎就有那麼點無聊，但他繼續說著，他想要簡單、浪漫又充滿情慾，甚至丟了一堆圖片給我。我覺得很困擾，覺得他很煩，簡直在幻想，但不知道為什麼，這種軟爛的感覺開始在我腦海蔓延，看了太多裸露的肉體，有些煩躁。

我一看到妳的照片，就決定是妳了。他說。

對這樣的恭維，我不置可否。一整個晚上，已經有兩個男生說：妳很像她！我對這些話已經習以為常。

大概因為我也有一張豐厚的唇。這幾年豐唇又流行了起來，太薄情的唇或眉終究不太得觀眾緣，就像太美麗的女配角。妳有點像她。終於，他也說。但是，我覺得妳更好看。這說法我也聽過了，正想結束他的陳腔濫調；妳知道嗎？我可以弄成最近最流行的冰淇淋色，冰淇淋的色調。

我覺得可笑，厭倦了他和他的冰淇淋，我真不知道他為何對冰淇淋有這麼多幻想。我並不愛吃冰，吃冰對身體不好，我會經痛，很少吃。我手腳冰冷，這個時間，該睡了。

突然，他終於察覺到我對冰淇淋的「冷感」，他說：不然，調成珍珠奶茶的色調好了。我笑了，不得不覺得他是有點幽默。影片名字也想好了，他又說，Neon Motel，我會找到有霓虹招牌的舊旅館，還有游泳池，就我們兩個人。

我忍不住問，你是第一次和女生說這些嗎？她們有沒有生氣或高興？說完後，我竟然忍不住後悔了，問這種問題太無聊，這樣百無聊賴，不是陪他閒扯，就是趕快關掉對話視窗吧。

過了一會，他才說。那妳是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女的嗎？

我停在螢幕上好一會兒。我懷疑我看錯了，但又好像不是。男性惱羞成怒其實常常發生，在網上也常有些人最後總要掠下幾句話，「其實妳也沒那麼好看」，總以為真能傷害到我。其實我當然多少會受傷，害怕這種躲在殷勤之後的冷漠。

他又說，昨天晚上，他才拍了個女生。

他這樣說，我嚇到了。我一直以為他在開玩笑，其實他說要幫我拍隻 Porn 我就應該生氣，後悔和他東拉西扯。

我沒有回應他，想著該怎麼應付，他又說：要傳給妳看嗎？妳放心，冰淇淋色是屬於妳的。

Soft Ice Cream。他打出這幾個字，然後，寄了一支影片給我。那個女生喜歡庸俗的流行樂，大腿有點粗，我操了她。他又說。

我當然不敢看，我真的嚇到了。我馬上下線，刪除影片，甚至離開房間躲到浴室裡。我在馬桶上冷靜了好一會之後，忍不住好奇影片的內容是什麼，我當然好奇，但我剛剛毫不留情地刪除了，應該說，我沒有下載，但已清除對話內容，什麼都沒留。什麼冰淇淋、什麼珍珠，還是霓虹旅館，我突然想，與其說是 Soft Porn，根本就是精神意淫，他使用的文字仍在我腦海中留存，詭異又委屈。

在馬桶上很久很久後，我躺到床上，我睡不著。終於，忍不住，將手伸進我的身軀。

被奇異的惡意給挑逗，並不是什麼羞恥的事。他就是想讓我羞恥。我說服我自己，這只是個意外的插曲，沒有人可以傷害我，我沒有笨到會為此覺得自己汙穢。我幻想我傷害了他，傷害了所有曾經傷害我的人，為他們錄影，將他們放在一支影片中。我決定將他的話語當成一個秘密，即使無法明白他的企圖，那種軟爛的美好和恐怖仍稍稍滲入了我。垃圾桶中有很多張髒衛生紙，散發出微微惡臭。

我想，我可以幫自己拍一支影片。

我可以好好的，甚至是裸露、全裸的，展現自己。我要用手機錄下我睡覺的過程，我要全裸睡在潔白的被單中，像一顆貪婪熟睡的珍珠。如果有人問我是否曾經享受過性愛，我就要將這隻影片寄給他看，就這樣子。

就這樣子吧，不知道明天晚上，他是否會去找下一個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