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地獄，才能拯救自己：
評《新世紀福爾摩斯》第四季（中）
東風吹向每一個人
記憶會再次浮現，
傷口會再次掀起。
我們的腳下都有惡魔，
而你的惡魔，
則蟄伏了好長一段時間，
蠢蠢欲動。
第三季中，夏洛克瀕死前吹來的東風，是死亡的信使。在第三季尾聲，夏洛克因槍殺反派被迫遣送出境，臨行前，華生以一句「遊戲結束了」黯然與夏洛克道別，夏洛克回以「遊戲不會結束的，約翰。或許會有新的玩家出現。」此時我們都還不知道，將要揭開新局的是莫里亞蒂安排的死後遊戲，但夏洛克接下來的這段話卻富有深意：「沒關係，東風最後都將帶走我們。東風是可怕的勢力，會毀滅途中所有的一切。」在這裡，東風正是死亡的化身。
東風來襲，開啟莫里亞蒂的死後遊戲，新加入的玩家正是福爾摩斯家中的么妹尤莉絲（Eurus Holmes）。將妹妹命名為尤莉絲是編劇的巧思，沒有別的原因，只因為 Eurus 一詞源自希臘文的「東風」。原來，在第四季中把每一個人吹得紛紛倒地，將埋藏在內心深處行將垂萎的枯木連根拔起的，就是這道催枯拉朽的東風尤莉絲。夏洛克此時儘管渾然不知，但血液裡的他能夠感覺到，遊戲開始了。他就愛這一味。
第四季從這個寓言故事開始：一位在巴格達遇見死神的商人，為了躲避死神而逃往另一座城市薩邁拉。是夜，商人在薩邁拉卻又與死神相遇，原來死神早就與他相約在薩邁拉取其性命，只是沒想到在巴格達會先見上一面。
這個寓言故事是編劇對東風的破壞之力下的註腳。東風，是你我改變不了的命運，是我們終要走上那條通往一個終點的路，是我們腳下踏出的枷鎖。首先是第一集，在英國政府秘密情報單位任職總機接線員的諾伯里（Norbury）女士，靠販賣機密情報獲取利益，最終仍被夏洛克識破，揭穿她的漫天大謊。諾伯里的案子其實遠非引人入勝，然而她是一聲號角，吹響那些我們鍾愛的角色行將遭遇的命運。
東風並未憐惜才剛喜獲愛女蘿西的瑪麗，諾伯里一案的真相連帶地掀起六年前一項海外祕密救援行動，執行該行動的正是瑪麗參與的秘密刺客組織亞格拉（AGRA）。原以為和華生共組家庭能夠拋開過去的紛擾，沒想仍因此案輾轉面對過去的清算，最終死在諾伯里的槍下。至於一向愛好刺激的華生，終因不能安於安穩的家庭生活，因為巴士上初見的女乘客給他一個微笑，而被勾動了內心嚮往刺激的天性，背叛了瑪麗的信任。
與此同時，邁考夫心裡藏了數十年的恐懼也破土而出，智力極端優異但性情極度危險的妹妹尤莉絲，從隱身在海上孤島薛林弗（Sherrinford）的特別收容中心逃脫，這一併牽動了福爾摩斯家族不願提起的過去。但正如邁考夫將一切全盤脫出時，對夏洛克所說的：「記憶會再次浮現，傷口會再次掀起。我們的腳下都有惡魔，而你的惡魔，則蟄伏了好長一段時間，蠢蠢欲動。」尤莉絲這位新角色登場的真正意義，在於喚醒夏洛克心中沉睡已久的惡魔。
夏洛克的前世
隔離尤莉絲的海上孤島薛林弗，轉化自原著作者柯南．道爾創造夏洛克之前，在練習之作中設定的主角之名，換言之，薛林弗是夏洛克的「前世」，是那位傳奇偵探的雛形。《新世紀福爾摩斯》的編劇用囚禁在薛林弗數十年的尤莉絲帶出夏洛克的過去，是一個十分巧妙的致敬與改編。從這個意義來看，尤莉絲的存在可說是觀眾所看不到的、不見天日的夏洛克；那被「囚禁」的尤莉絲正是「蟄伏」的惡魔，而「蟄伏」的惡魔正是夏洛克已然遺忘的「前世」。
之所以說惡魔蟄伏，原因在於惡魔始終在夏洛克心中，但夏洛克卻從未自覺，因為他善於壓抑情緒，甚至能將記憶改寫。第四季第二集《倒下的偵探》（The Lying Detective）中，反派史密斯先生（Culverton Smith）運用 TD12 這一劑藥物，讓聆聽他坦承隨機殺人之慾念的親友即時失憶，而這一個「失憶」的主題，其實與第一集揭出的「命運」共同譜成第四季的兩條疆繩，駕馭著探勘夏洛克人格暗角的巨獸。
後來我們明白了，夏洛克在嗑藥嗑茫的狀態中，與扮成史密斯先生的女兒的尤莉絲初見，她到貝克街 221B 委託夏洛克調查父親的兇殺案，編劇卻刻意透過房東太太、助手魏金斯、甚至是邁考夫天羅地網的監控，竟都沒能看見與夏洛克對話的她，暗示夏洛克是在失神狀態中自言自語。同時我們也明白了，何以在此案偵破過後，夏洛克自言藥物打開了他心智中的某道門，讓他可以接收到他人心中的訊息。扮演全知觀點的觀眾，一方面知悉那是尤莉絲的詭計，一方面卻又被因為藥物而迷茫的科學解釋說服。
尤莉絲「歸來」的意義，其實與夏洛克意志力薄弱的狀態息息相關：惟因心智盪到低谷，它所設下的理性防線才能軟弱到足以讓最深沉的惡夢通過。正如在瀕死之際的心靈殿堂中，東風挾帶著死亡逼近，此時，關於夏洛克「前世」的記憶也將要甦醒。於是邁考夫是清醒的，他對夏洛克說：「以某方面來說，你記得她。你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所走的每一條路，你今天所形成的人格，都是受到尤莉絲這個記憶的影響。」
尤莉絲，正是解開夏洛克人格的一把鑰匙。藥物為他打開那道門，於此尤莉絲「歸來」，而他則走向地獄，拯救自己。
以上我藉由「東風」這條線索，串起第四季三集的共同主題，然而東風帶來的毀滅，最終要通往主角夏洛克心裡。在那裡等待著的，是改變他一生的一個詞：紅鬍子。我將在影評的下篇進一步探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