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隊打怪學|方序中 ╳ 吳建龍,最強設計戰隊一字訣:玩
2016 年金曲頒獎典禮,是方序中和吳建龍第一次一起走紅毯。那年,究方社才三歲,創辦人和第一號設計夥伴就分別以《東南美》及《張三李四》專輯入圍,一個小小工作室蘊含的能量可謂驚人。
方序中的組隊打怪學第三關聊轉職,對談究方社一路打拼來的好兄弟吳建龍。一個是從設計師到工作室負責人,另一個是純繪畫到設計的學習,兩人在熟悉原本領域的狀態下,選擇踏入新的人生階段,勇於轉換,繼續練等,才有現在究方社的樣子。然而冒險這條路上要如何尋找志同道合的夥伴、繼續走得穩妥?
查克拉爆發
訪問那天早上,據方序中說衣櫃裡沒什麼正式服裝的建龍依約穿著僅此一件的黑衫抵達,肩膀看起來有點緊,人微微彆扭。坐下前發現黑色布料黏滿白色貓毛,整場訪問他閒下來的時候,就用清潔滾輪滾貓毛。比起習於應對媒體的方序中,他還有點害羞,但被問起在團隊裡的角色,他卻說自己是負責進擊的刺客:攻擊力強,擅長累積能量一擊必殺。一旁方序中補充:「我之前和小子聊天,小子就說他很難可以看到一個人在做設計的時候能量是用衝刺的。有時候甚至不是衝刺,他是這樣子的——」他手比出一個指數型暴衝再發散的曲線,彷彿查克拉爆發。
建龍聽到這裡好像又更不好意思,問一句大概回半句。但方序中繼續解釋,那不僅是師父領進門般的帶領,還有 buddy-buddy 的欣賞:「建龍的風格就是又 kiang 又理性。」像是為了《張三李四》專輯他苦覓水果網袋,最後才終於找到大小適中的芭樂套,把日常生活物件以特殊觀點呈現,有種幽默感。問起這個特點他還是個拍謝少年:「其實很多人都這樣子,只是我比較明顯吧。這我習慣的,所以用起來很舒服,比較像是我個人的風格。」
芭樂水果網套,長 14 cm,大開口 8 cm、小開口 7 cm。走遍水果攤,試了那麼多不同網套,終於找到芭樂套這個真愛。廢紙、便當橡皮筋拿來綑一綑,拜託印刷師傅一定要印醜印壞,小品項大妙用,成品 94 在地 94 讚。 |
如果說建龍是這樣的能力爆發型的角色,方序中覺得自己更接近「勇者」,各方面的能力值表現都不錯。他也曾經是衝刺的角色,但開了工作室後,更重要的大絕是要能鼓舞所有人一起前進。尋找一個大秘寶路上,兩人角色不同,可能也是緣分注定。方序中談起尋找夥伴的思考:「我以前找同事,都會想要找到『另一個自己』,這樣你才能信任嘛。但後來你會發現,根本沒有這樣的人。」團隊裡有另一個自己,勢必會強碰,也讓方序中很快看見異質的重要:「應該是要找不一樣的人、互相刺激,有類似的地方也有不一樣的地方。」
不過,勇者和刺客第一次見面,卻有著成人漫畫般的情節(?)。回顧當時,廖人帥和方序中共同經營「熱血」品牌,而建龍則在廖人帥獨自打理的服裝品牌 Outerspace 中負責設計,擅長手繪服裝上的圖案。兩人第一次見面,場合是廖人帥辦的尾牙,地點在錢櫃。
方序中語速很慢好像講的是認真事:「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我喝醉了,然後有喇舌⋯⋯」
吳建龍也不急不徐:「喝醉都會亂喇⋯⋯」
方講起來好像還有點哀怨:「廖人帥和我坐在一起,他就不喝,說只要跟我喇舌就可以拿一千塊還多少,所以我就坐在那邊,被消費。」
回想起來還是難敵人帥威力(請見上集),只能說人人都有難過的關,誰沒有剋星。總之那時兩人是這樣認識了。後來方序中在 Sense 30 擔任設計總監忙得勞累至極想擴編,而彼時建龍也剛好想轉換跑道,方序中看他大部分作品是手繪:「我就覺得,嗯?好像沒有這樣的夥伴,好呀那就來玩看看。」
兩人合作起頭的玩字訣,也就成為究方社最重要的核心元素。
因為喜歡:設計是一群人的力量
主動轉職,是因為音樂對吳建龍來說很重要:「我小時候願望就是做 T-shirt,然後就是做專輯。」他回憶小時候因為爸爸很喜歡 Michael Jackson,而喜歡的層面包含視覺:「我爸買的西洋樂專輯,我都會很認真看,看了就覺得很爽,很想做專輯。」當年的他不只聽,而是認真去「看」,原來這是音樂的樣子:「就很喜歡專輯,封面就,很不是一般可以看到。通常只有音樂專輯才可以看到比較抽象、比較大膽的畫面。」沾著貓毛的犬系男子以不成句的句式告白。除了西洋音樂,成長年代他也喜歡五月天、周杰倫,但別人追星,他以既崇敬又心癢的心情追夢。
他的喜歡,當年那個還不懂設計、跑去玫瑰唱片上班的方序中心有共感。喜歡沒什麼目的,就是很單純想參與其中:「覺得去唱片行工作很帥,穿著背心、留個長髮,介紹專輯,大家都會來問你。」建龍暗自裡用微弱聲音回:「那時候我要應徵還徵不進去欸⋯⋯」原來曾經同是懷抱玫瑰音樂夢的少年啊。
在這個如果可以當白領,沒人想當藍領的社會裡,每個人都需要一個衣架撐起西裝下暗黑而微弱的自尊。這張暗黑白領階級以母語錄製的專輯上,那古早味衣架是家鄉的味道、是卸下衣物後遊子的柔軟。 |
心動的痕跡,都還留在各種專輯設計裡。方序中分享這條做專輯的路:「我們很幸運,但是也很努力。幸運是因為知道方向,碰到案子努力做一做就覺得,欸不討厭欸。就是,你不討厭工作這件事情。」因為愛,所以愛:「對我來講最難的是我們沒有辦法去做一個我們不喜歡的事。」
若說喜歡的音樂是吸引他們走進來的引子,那喜歡的人就是讓作品突出的關鍵。方序中聊建龍的優勢也正是源於這樣的「喜歡力」:「建龍算比較年輕,年輕的歌手藝人團隊跟他就很容易打成一片,作品出來的時候可以感受到不是一個人的能量,而是他們一群人的能量,只是藉由建龍表達出來。所以你會感受到這個能量其實很可愛、很熱情,就是彼此相信。」
他對建龍幫好友怕胖團做的《青春只差兩撇》愛不釋手:「因為他夠了解他們,每一個設計、每一個巧思都是量身定做。那張專輯,是在個很合理的範圍內做出一個不可思議的作品。」講完還補充:「是真的!」
講到作品,建龍的話才突然多了一些。對於設計的大道理他不太會說,設計路上的艱辛他闖過了就忘,但此時拿著專輯,他像個害羞又自豪的孩子,那種喜歡很真誠。他難得這樣誇自己:「再版我覺得更屌。因為賣完了要再版,可是不可能再花這些工法跟製作過程再做一遍,所以我就直接掃描。」扎根於本土文化,開心地做一張正版的盜版,既省錢又直指核心,也是正港建龍風,又 kiang 又理性。
找感覺的抽象世界
建龍加入團隊後,對兩人來說雖是嶄新開始,但也面對原本不會出現的困難。縱然有愛,該打的怪該是要打。像是最基本的使用軟體不同,讓建龍像是自廢武功。方序中也提醒專輯設計流程之繁複,對初來者根本是越級打怪。建龍回想苦手之處還有:「我那時候不太會排版,都在畫圖和處理畫面而已,很少文字。」從做 T-shirt 到學字的排版、落版、編排,既然非正途走來的設計師,困難沒少遇過。
我問他最困難的是什麼?建龍絞盡腦汁說:「每一個案子都很困難,每個專輯都是從零開始,沒有可以複製的對象。」為了做出獨一無二,多聽音樂、和創作者聊天都是基本,方序中說最難是那不可言說:「做音樂的人不一定會理解視覺感,但會講出一個『感覺』,然後我們就要去『找感覺』。」
例如什麼呢?他們說,通常很具象喔。
方:「譬如說,我要一個帥哥。」
吳:「或是很炫的畫面。」
方:「或是我要一個天后。」
吳:「或是專輯名稱有出現什麼,畫面就要出現什麼。」
方序中總結:「某種程度上音樂是無法過於具象化的,因為你無法設定聽的人是用怎樣的心情去聽。我覺得抽象是很好的解決方式,把具象的需求轉化成抽象的空間,包容性比較好。」
讓建龍最深刻的學習正是概念的轉化,第一堂課發生在 hush!的《異常現象》。起源於方序中深夜意外聽到歌曲的感動,想在裝幀裡放張模糊的臉:「我一直跟他說我要一個模糊的臉,很抽象。但我覺得抽象是一個很棒的練習,就是你會希望大家看得懂又看不懂。」曾經球來就打的建龍一步步參與,體會抽象的力量與視覺概念的呈現:「怎麼把概念轉換成畫面⋯⋯我那時候學到說,原來是可以這樣想。」
《異常現象》以模糊臉孔象徵聆聽此專輯時特有的朦朧,像是走入霧中風景。封面人臉線條底下有九張照片給予不同歌曲情緒反應,如在序亂交錯的線條中聽見自己內心誠實而脆弱的小孩。 |
我們都是一起去看
這種抽象與包容,打開音樂與聽者的對話空間,也像是究方社內的工作關係寫照。兩人的溝通狀態聽起來實在很理想:「滿常互相討論,譬如說我做一個就會說,欸建龍你幫我看一下。」現在團隊的成員都傾向接受他人觀點,無關競爭心:「先不管他懂不懂設計、或是不是你喜歡的設計師,而是他的觀點就會看到你看不到的地方。」
我好奇說這樣討論不會傷感情嗎?建龍想想說:還真沒有。方補充,可能是因為彼此個性都比較溫和吧。漫漫征途,好像都溫馨起來了啊。
兩人還有一共通點,就是都非專業設計科系出身。方序中強調,他並沒有「教」建龍什麼東西:「因為我也沒有上過設計的課。所有東西我們都是一起去看。譬如說我看到一個很好看的 layout 就跟他講;他看到一個很好看的海報也會和我講。我們都是從現在喜歡的東西上去找。」建龍補了不甘心的情境:「常常都是看人家做的東西就,嘖!我要怎麼破解!他怎麼會想到這種方式來做?」
也是因為如此,究方社成為一間沒有規則的公司。有些公司規定一行不能超過幾個字、直式橫式閱讀該有怎樣的順序⋯⋯方序中認真說:「制式的東西,我們都沒有在遵守。」既然要開啟新的這一局,大家還得玩得爽才好。
他繼續說,若是業界追求完稿更快、設計更快、編排更快、合成更快,只會讓人期待加薪,早早下班拿獎金。但根源於玩樂和喜歡才能讓人快速進化:「像建龍每個階段的作品長得都不太一樣,越來越奔放,從裡面可以看得到『喜歡』這件事情。」比起流程上的精準與速度,心的悸動與好不好玩才是關鍵:「他喜歡聽音樂、喜歡趴踢、喜歡跟好朋友一起聚會。他又可以把這些東西表現在作品上,又可以把作品裡那種熱血拿回他的玩樂裡,其實真的很少遇到像這樣的人。」當玩與工作融會貫通,豈不是一個練武奇才。
專輯將攝影師黃俊團的作品播映在從古董店特別找來的映像管電視機上,並再次進行翻拍。霧面材質讓專輯看起來神神祕祕鬼鬼祟祟,像用監視器抓偷情般地猜忌。我明明是在談戀愛,怎麼像在當偵探? |
方序中在無酬的「小花計畫」裡實現自己的關懷與愛意,和朋友們玩出一個有趣的展。所以他也很鼓勵建龍繼續接自己喜歡的案子,甚至有時候也會給一些意見:「因為我覺得自己也會很期待碰到很好玩的東西,無關工作,而是做這件事情很爽。」當我們不為了工作而做,那種信念很美:「我覺得這都很棒,因為我知道他還想做——這是最重要的。他還相信,設計可以幫音樂加分,可以幫音樂傳遞。」
如果業主願意是夥伴,才能催生最強戰隊。方序中說,真正交心、有良好溝通的作品,大家都看得出來的。那股力量,如同他聊兩人被大眾看見的金曲裝幀設計獎:「其實重點都不是我們,是音樂人啊。但如果我們都可以參與的話,那是一個很好玩的趴踢。」世界是場很大的趴踢,何不組隊 have fun,一起變強。
設計這場 Game,大魔王小雜碎不時現身,但兩人一路以玩樂喜愛的心情來過關打怪,現在讀取存檔的記憶,竟也多是美好。2018 年的金曲獎,兩人再度走上星光大道,這次兩人共同以《為什麼像個愛情故事,明明我看的是偵探小說。》專輯入圍,而建龍更以《張三李四第二張同名專輯》二度入圍。組隊意在攻克一人不能越過之山丘,勇者與刺客,轉職後併肩看無限風光,相信自己,相信夥伴,相信客戶,還要繼續走在熱血沸騰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