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景外的城市模型、手捏出一座廢墟:洛伊安德森《千日千夜》的美學世界如何構成?

窗景外的城市模型、手捏出一座廢墟:洛伊安德森《千日千夜》的美學世界如何構成?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20.02.2020

《千日千夜》對喜歡洛伊安德森(Roy Andersson)的觀眾來說,是比預期還早出現的作品。以量少聞名,這位被譽為瑞典國寶的導演甚至長達 25 年僅拍攝廣告片。2000 年,他終於推出新作《二樓傳來的歌聲》,之後約每七年才一部片。如今《千日千夜》離 2014 年金獅獎《鴿子在樹枝上沉思》「才」隔了五年,打破了他個人紀錄。洛伊向綜藝報(Variety)解釋:「因為技巧更加熟練,也更成熟了,也知道如何提高工作效率。」但或許影迷不能一下期待太多:「我認為無法比現在更快,我至少要花三年的時間才能拍攝劇情長片。所以我會盡量保持同等速度。」
 
《千日千夜》靈感來自於天方夜譚,以神秘說書人的旁白貫穿全片,說出一個又一個看似獨立、卻相互輝映的故事:漂浮在戰爭後頹城上空的情侶、失去信仰的牧師、遇到故友被無視的中年男子、在市場上演愛情修羅場的夫妻、面臨戰敗絕望的希特勒⋯⋯這是屬於洛伊安德森的一千零一夜。
 
BIOS monthly 與東昊影業合作刊出洛伊安德森專訪,也透過製作人約翰卡爾森訪談,還原電影裡幻夢般場景的製作過程——片中每一幀看似油畫一般的鏡頭,都是由美術團隊參考洛伊安德森手繪場景圖造景拍攝,無論是真實尺寸的房間、窗外的都市景色、或是等比例縮小模型,甚至是需要後製合成完成的畫面,幾乎都在洛伊安德森自家公司「Studio 24」的攝影棚精細打造,配合透視手法的精準設計才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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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千日千夜》和您之前的作品相比,有何不同?

這部電影有更多的悲傷。意識到生命正在過去,逐步消失的悲傷。這有一句台詞是從契訶夫的《凡尼亞舅舅》偷來的。其中一個角色說:「已經九月了。」如此憂鬱,僅一句就滿溢了生活消逝感。這是電影的第一句對白。

Q、您如何規劃電影裡的每個小篇幅?

我很早就有了想法,而且沒有任何排序。排序是之後才出現的。不過,我知道我想展現的內容——即人類所遭遇的不同情況和命運——並儘可能小心翼翼地描繪它們。當然,每一個小篇章的主題都很重要,但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拍攝製作時投入的心力。我的主要目標是以「出類拔萃的謹慎與細心」來創作。「精確度」是我導演生涯中最重要的事。有時候,人們看不到這項傳統的價值,但對我來說很重要,如果失去這個精確度,觀眾是會發現的。

Q、關於牧師失去信仰的情節,持續上演了好幾回。是什麼讓您作這個決定?

你可以說他是電影的唯一主角,有很多東西得扛在肩上!他有一個不幸的命運:在失去信仰的情況下,談論上帝。因此,他也有很多可能性。我自己沒有特別的信仰;我只想描述人們的行為方式。但我尊重宗教人士及其信仰。

Q、您的作品由許多小篇章組成,他們不一定息息相關。您如何知道電影完成了?

我會感到胃痛。突然之間,已找不到任何理由讓電影更巨大,也找不到任何角落安插更多的場景。我曾嘗試再多試想一些場景,但發現毫無意義。現在這樣的版本就足夠了。這是一個創造過程,直覺非常重要。在拍攝前,我花很長時間計畫、設計場景,但隨著拍攝的接近,我失去越來越多現實的想法,變得更想要讓它們抽象化。當我認為這部電影的高度已經可以了,我內心會想:「就在這裡停止吧,開始建構下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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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您對抽象的看法隨時間而改變,是嗎?

當我年輕時,我不喜歡抽象感。我喜歡像維多里奧狄西嘉(Vittorio De Sica)這樣的新現實主義導演,以及那樣的社會描述方法。當時,我的主要野心就是展示工人階級的日常生活。一步一步,我漸漸地走向抽象,儘管年輕時對抽象的認知是過於布爾喬亞和知識性。也有可能因為我現在就是個資產階級!

無論是資產還工人階級,人類的行為都是讓人著迷的。在我多年的生活經驗中,我發現我們都很相似,尤其是年紀大的時候。當一個人白髮蒼蒼,在醫院裡,親戚來慶祝您的生日,在這種情況下,每個人都很相似。

Q、《千日千夜》向夏卡爾和柏格曼致敬。還有哪些其他藝術家或電影製作人啟發了您?

《廣島之戀》對這部電影非常重要。還有一個場景(男人在水產超市裡對質他已疏遠的配偶),靈感來自安東尼奧尼的電影《公路之王》,這是一部被低估的電影。我剛剛也提到了維多里奧狄西嘉⋯⋯

就風格和電影製作方式而言,我認為我是一名獨立的導演。但與此同時,我也受到電影史的啟發,尤其是 1970 年代的歐洲電影。它們實在太好了。我覺得當今的電影世界已過度商業取向。金錢擺在第一位,然後才開始討論要展示什麼重要的東西。在七〇年代,我認為商業考量並不像今天那樣重要,利益評估比較保守。也許是我太浪漫了。

Q、你認為自己是浪漫的人嗎?

是。我想我們都是。但是我也不想過度浪漫。我想要感覺自己的雙腳仍站在地上。

洛伊安德森個人頻道上有許多支幕後製作短片。

本片製作人約翰卡爾森(Johan Carlsson)曾將洛伊安德森《啊!人生》的拍攝過程拍成紀錄片《人生如是》(Tomorrow's Another Day,曾於 2012 年台北電影節放映)。以下則他是對《千日千夜》製作過程的解析:

《千日千夜》的拍攝製作,延續了 Studio 24 以往的製作方法,但我們也開發了許多新技巧,並更加地熟練,才能將洛伊的想像力栩栩如生地帶到觀眾眼前。

我們將洛伊的概念畫繪製成場景,並使用電腦生成 3D 圖像。這次嘗試了一些新的方法,例如雷射切割(像是使用發泡膠切出建築物,或是背景中複雜的樹木叢)。這個方式並沒有真正加快整個過程,但可以讓洛伊在創建場景時擁有更大的自由度。

「我看見一個女人,一名整合行銷經理,她無法感受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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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景,我們使用之前已熟稔的製景技巧。每一件窗景外的東西,都是模型。在女人的頭的後方,我們加上一個小綠幕,讓我們得以將飄移的天空神不知鬼不覺地嵌上去。

我們分別拍攝臨演的戲,然後將他們後製進入右邊那棟建築物裡。我們也個別拍攝建築物的每一層樓,每一次都將家俱重新擺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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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一對情侶,一對戀人⋯⋯飄盪在一座城市上空。這城市曾以美麗著稱,如今成了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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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隆的模型是在我們工作室中製作的。佈景設計師發現一個很好的製作手法:使用發泡膠雷射切割出城市的建築形狀,然後團隊再用手將模型弄碎,以塑造出城市的廢墟感。他們還使用深色的發泡膠,這樣後製時不需要補畫太多細節,就可以得到戰爭過後的效果。以往,我們也曾經需要類似這種的大景,但那個時候得用到 10 至 15 人團隊來造模、造景,現在只需要三、四人就可以達到目標。

這對電影中飄浮的戀人,他們倆都用鐵絲吊著,但男子也躺在一個支撐物上。我們嘗試許多不同的方法摸索如何創造出這對情侶的漂浮感。將兩個人放置到空中,並且讓他們看起來像是在飛翔很容易做到,但是我們試圖要達到的視覺效果,是洛伊根據夏卡爾的畫作而創作的願景——也就是盡可能地使其逼真,但又不要過於有真實感,洛伊總是希望觀眾看到的畫面帶有抽象的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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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一個男人帶著女兒,要去參加一場慶生會結果下雨了,雨勢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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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場景,我們使用了之前曾經在《鴿子在樹枝上沉思》使用的技術。影像中央所看到的演員是在工作室內拍攝,其餘的景是我們在較小工作室中製作的模型。我們建造了一台雨水機,使雨水看起來像我們想要的樣子,但是當我們拍攝背景時我們無法使用它(因為在較小的模型景中,雨滴會顯得過於巨大),所以背景裡,水珠滴進水坑的畫面我們是人工一個個再嵌入進去的特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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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日千夜】(About Endlessness)

導演:洛伊安德森(Roy Andersson)
上映日期:2020.02.27

#千日千夜 #Roy Andersson #洛伊安德森 #導演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翻譯東昊
圖片提供東昊
責任編輯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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