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迷敲破碗的《世紀教主》，版權到底多難追？金馬奇幻影展保羅湯瑪斯安德森（PTA）專題幕後

作者楊晴絮

日期17.03.2023

編按：本屆金馬奇幻影展焦點導演為美國導演保羅湯瑪斯安德森，本文為策展人楊晴絮為影展所撰導演介紹，除了細數導演的 9 部長片風格及主題，也分享本次策展的幕後故事，或許不比拍一部電影容易。

1970 年出生於美國加州的保羅湯瑪斯安德森（Paul Thomas Anderson）受父親的影響極深，自小就會使用父親的卡式攝錄機（V.C.R.）編輯影片。不愛唸書的他，18 歲拍攝了第一部短片《The Dirk Diggler Story》，是部以 A 片男星為主角的偽紀錄片，也是日後讓他走紅好萊塢的《不羈夜》的原型。

綜觀保羅湯瑪斯安德森的 9 部長片，風格、形式、內容都相當多樣——

描寫賭場生存、爾虞我詐的首部長片《賭國驚爆》，還能看到馬丁史柯西斯電影的影響；《不羈夜》大膽碰觸美國色情電影產業，以及沈浮其中的人性百態；《心靈角落》更以複雜縱橫的人際網脈，把通俗劇（Melodrama）魅力發揮到極致，並一舉奪下柏林金熊獎；然而一個輕靈轉身，他又以不落俗套的愛情喜劇（Rom-Com）《戀愛雞尾酒》獲頒坎城最佳導演。

近期 PTA 作品的格局越發宏大，有描繪二十世紀初石油工業興起，激烈暗黑的時代電影（Period Drama）《黑金企業》；還有挖掘經歷二次大戰精神創傷後，山達基教派順勢崛起的《世紀教主》；以及以七Ｏ年代嬉皮文化為背景的新黑色電影（Neo-Noir)《性本惡》；儘管側寫扭曲愛情，《霓裳魅影》更刻劃出五Ｏ年代倫敦高級訂製服既華麗又詭異的世界；。而相較於前述作品，甜美溫暖的《甘草披薩》就像異草奇花，若從卡司、美術、攝影甚至場面調度等製作角度來看，稱《甘草披薩》為史詩規模的青春成長電影（Coming-of-Age）也不為過。

PTA 可說是「長鏡頭」的擁護者——前期作品攝影機運動頻繁，情緒強烈，讓人不僅能意識到鏡頭移動（常有快速水平或垂直移動鏡頭），各種形式的跟拍（《不羈夜》炫技般的開場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或是關鍵時刻使用推進鏡頭（push in）強化演員的表演，都能成功讓觀眾停留在角色的狀態裡。

越靠近後期，PTA 的影像風格趨近內斂，情緒節制。一樣是長鏡頭，卻使用在更多的特寫或慢速推進上。而鏡頭裡演員的表演，不再都是撕心裂肺的宣洩，而是把混亂不安的情緒，收放在細緻的表情裡，隨著沉穩的鏡頭內化成更深刻的情感輸出。鏡頭背後的 PTA，儼然已經轉變成入微的觀察家。

不同於一般好萊塢劇本的三幕劇結構，PTA 的電影結構自成一格，多從「角色」出發，「戲劇」在他電影裡的功用，反而像是用來填補角色性格及內心狀態。隨著情節演進，觀眾越能理解角色內在，更讓作品宛如複雜的心理剖析。

所以《黑金企業》重點不只是石油、《世紀教主》也不只是山達基，《霓裳魅影》更不在解構高級訂製服世界！這些故事的關鍵都是角色——執迷權力財富的煉油家，內心其實深藏著對親人的渴望；被愛情牽制甚至願意服毒的服裝大師，會不會著迷的只是母親的形象？

眾多 PTA 的電影角色裡，無論是逃離原生家庭或是找到替代家人，「失能家庭」是他們的共同桎梏。

如同《甘草披薩》的 Alanay（艾拉娜海姆飾）在保守猶太家庭裡沒有任何地位，《戀愛雞尾酒》的 Barry（亞當山德勒飾）只想逃離七姊妹的陰影、《心靈角落》裡 Mackey（湯姆克魯斯飾）曾遭父親惡意遺棄、《不羈夜》的 Dirk（馬克華伯格飾）受不了母親的專斷暴力而出走；而當 Amber（茱莉安摩爾飾）成為Ａ片之家的假媽媽、《賭國驚爆》John（約翰萊利）對 Sydney（菲力普貝克霍爾）產生孺慕之情、《世紀教主》裡 Freddie（瓦昆菲尼克斯飾）找上了 Lancaster（菲力普西蒙霍夫曼飾）的大家庭。這些孤獨的角色如同受傷的靈魂，試圖在嗜血的世界裡找到自己的歸屬，不僅是許多畸零男女的寫照，也是感動觀眾的原因。

為了讓觀眾完整親炙保羅湯瑪斯安德森的作品，儘管每部電影的篇幅都很長，我們還是盡力不錯失任何一部。他的電影為求真實性建構出細節驚人的場景、美術，以及精彩的聲音設計和音樂使用，都很難簡單用文字說明。唯有走入影廳，被黑暗包覆，才能細細品味這位屬於大銀幕的電影作者。

Q1：今年金馬奇幻的焦點導演專題，其實也融合了過去的影迷許願池單元。在過去幾年裡，有沒有哪些讓你們印象深刻的，關於 PTA 的許願內容呢？

奇幻影展的「影迷許願池」是 2015 年才開始開放觀眾許願，而 PTA 專題還真的是從 2015 年就有觀眾開始許，算是「影迷許願池」榜上的常客。

如果要說印象深刻的事情，應該是《霓裳魅影》2018 年明明才上院線，但隔年許願池就有人許願這部片，還有人在旁邊「+1」⋯⋯我必須承認當時拳頭有硬了一下。這次因此特地安排了四場《霓裳魅影》，就來看會不會賣光光。

Q2：PTA 的作品在台灣鮮少登上院線放映，許多影迷都是靠 DVD 和串流才認識這位導演。好奇在大銀幕上觀看 PTA 的作品，有什麼樣不可錯過的魅力呢？

PTA 的電影一定要看大銀幕。單看他華麗、炫技般的攝影機運動，就絕對值回票價。像《不羈夜》開場那顆從街景空拍到舞廳內的鏡頭，他只用了三分鐘、一個鏡頭，就成功介紹了茱莉安摩兒、唐奇鐸、馬克華柏格等所有演員出場。

他對美術細節、場景真實性也要求到極致。《黑金企業》裡的煉油架就是按照當時那個年代的藍圖重新建蓋而成；《霓裳魅影》裡的主角設定是五〇年代的高級訂製服設計師，於是拍攝就移師倫敦，直接找了十九世紀喬治亞風格的五層聯排別墅在裡面拍攝——每部電影都差不多是這樣，不計成本的程度令人咋舌。而這些都要透過大銀幕才能完美呈現，用小螢幕那些細節是看不到的。

Q3：這次金馬奇幻放映 PTA 的 8 部電影長片，獨缺 2012 年上映的《世紀教主》。當年《世紀教主》一度在台灣排定檔期，卻在上映前臨時撤檔，而在最初公佈焦點導演時，許多影迷最期待的也是難得一見的《世紀教主》，可惜最後仍獨缺這塊拼圖。好奇今年在規劃 PTA 專題時，過程中有遭遇過什麼樣的困難呢？而《世紀教主》最後又為何無法成功放映呢？

PTA 專題遇到最大的困難就是《世紀教主》，為何無法成功放映的原因其實很單純，沒有人能授權給我們放映。

《世紀教主》的台灣版權其實很漂泊。當年台灣有版權爭議未能上映，其實在國外也打了官司，無論台灣的或是外國的公司我們都循線找到窗口，但因為十年過去，即便找到當年最後的權利擁有者，台灣的版權也都已經到期。

追本溯源，版權照理講是回到 The Weinstein Company（TWC）的，但因為老闆的性醜聞，所以這家公司早就不在了。過程中我們沒放棄，真的是能用的人脈都用上了，問了接手 TWC 影片的公司，也問到了當年的製作公司，中間又各轉了幾手，其間權利轉移太複雜，最後如大家看到的，還是未果。雖然這個過程很痛苦（都覺得自己已經要 PTSD 了），但我們是沒打算、也不可能放棄的，所以影迷可以繼續許願，我們會繼續往下追，反正就是「總有一天演到你」。

Q4：妳自己看的第一部 PTA 是哪一部呢？還記得當下看完的感受嗎？如今因為影展重新回顧 PTA 全集，妳最推薦他的哪一部電影呢？

我的第一部 PTA 電影應該是《心靈角落》，當時衝著湯姆克魯斯進戲院。我必須承認當時看完只覺得他在裡面怎麼一點都不帥，跟《不可能的任務》裡完全不一樣，哈哈哈哈。（對不起我那時年紀小。）

現在來看，他的電影真的是每一部都敢逢人就推薦，張力十足又都沒什麼門檻。尤其後期風格趨於內斂，變得非常迷人。如果真的這麼不幸只剩下一個大銀幕的機會，應該會留給《黑金企業》。實在是太喜歡電台司令吉他手 Jonny Greenwood 替這部電影做的配樂，明明就不悅耳，但那些不和諧的曲調，成功幫影片營造出驚悚氛圍，帶出了另一種層次，有時甚至會讓人有在看恐怖片的錯覺，跟其他 PTA 電影（配樂）帶給人的感受很不一樣，所以這部是一定要重溫大銀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