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胡鬧不成活──比狂更狂的宮藤官九郎電影

〔 文｜孫志熙 〕

「我就是看○○○的戲長大！」這種略帶造作俗氣的話，偶爾還是得說的，如果又碰巧見證到該人物打下江山的成名作，對他往後創作歷程的參與感便更為強烈，宮藤官九郎（以下簡稱宮九）之於吾輩八〇後對日本影劇界的認知，大抵具備了這樣的份量。放眼東亞，無論身分多元活躍度和市場成功度都只此一人，若要用華語世界的人名來類比，可能只有彭浩翔的發展路徑稍微接近，同樣是從電視台綜藝節目編劇起家，而後執導電影、出書，並在這 3 年間不約而同增加演戲比重，近期宮九參演的電影和電視劇就包括《爆漫王》、《我的叔叔》、《四重奏》。

往前回溯至千禧年，當時出道已逾 6 年的演員兼編劇宮九，一舉以《池袋西口公園》躋身劇作界當紅炸子雞；2003、2004 兩年則是他職涯截至目前，編劇產量最駭人聽聞的一段時期，除了產出兩部電視劇、兩齣舞台劇、四部電影劇本之外，還初次主演了長片《福耳》；而緊接在創作力的全速運轉之後，2005 年首部編導電影《午夜駭嗑浪人》問世，這部鏘度超越藥片等級的瘋狂處女作，或可視為他亟欲擺脫為人作嫁的綁手綁腳，將有如中學生蓄積已久無處傾洩的濃稠精力一口氣大噴發，亦奠定了此後他執導作品的風格基調。

那麼，這是否意味他的電影其實遵循著某種套路？又是什麼樣的套路？以下三點詳解。

極盡惡搞亂鬥之能事

這只是必備基底，更關鍵的是本著怕你餓到的慈愛爹娘心態，忙不迭無間斷地餵哏，一路衝刺到最後 20 分鐘，才發現煞車壞了且車子也差不多要解體，他在當過導演之後的電影劇本，末段幾乎都有邏輯潰散之虞，但長年下來，又似乎已和觀眾建立好「認真就輸了」的默契。改編自漫畫的《午夜駭嗑浪人》中，共有笑之宿、喜之宿、歌之宿、王之宿、魂之宿五個段落，所謂穿越概念在這裡早就淪為小兒科，所有古今元素都被拼貼混玩得理直氣壯，所以江戶人物的背景底下有哈雷也有高速公路，有藥丸也有嘻哈，陽世陰間、表潛意識、前設後設的交錯也都不在問題範圍之內，日本電影界 12 年來沒有更莫名其妙的片子；《中學生圓山》雖然也有匪夷所思的設定（努力去舔自己生殖器時脊椎發出喀擦聲而促發幻覺），但尚可被歸納在「反超級英雄」類型，中心思想也更為明確：希望格格不入的自己能被包容理解，進而不再那麼孤單。

各路班底串連而成的宮九生態系

這要從他演藝事業的起點、松尾鈴木八〇年代末創立的「大人計畫」劇團兼經紀公司說起，該公司旗下皆是星野源這類多方位創作型藝人，宮九班底大多就是同門師兄弟，當中他與阿部貞夫更從 1995 年起組成龐克樂團「Group 魂」，樂團十週年時曾登上紅白歌合戰舞台；此外從《池袋西口公園》開始，長瀨智也便成為作品裡的熟面孔，兩人的影視合作已達五次，在電視劇方面，宮九與傑尼斯的關係則更緊密，《少年手指虎》是唯一未起用傑尼斯藝人的宮九電影。

身為編劇的他，又發展出另一條與導演水田伸生、演員阿部貞夫的支系，從電視劇《我的老婆是男人》，電影《舞妓哈哈哈》、《謝罪大王》，都能看見這組鐵三角的密切合作。

搖滾樂做為生存信仰

搖滾樂和搖滾人在宮九電影裡從來不曾缺席過，始自《午夜駭嗑浪人》，每部作品都由親友向井秀德（Zazen Boys 主唱）擔任音樂創作，而向井在戲外除了以「向井德次郎」名義參與宮九的「GROUP魂」，也和同屬「大人計畫」、亦是宮九班底的演員荒川良良合組「九州 gather」樂團；《少年手指虎》是全然以龐克樂團為題材的一作，「銀杏 BOYZ」也於片中寫歌兼客串，此片和同期的《重金搖滾雙面人》都採用了老派搖滾樂的凋敝對比時下花草系的走紅，以一句「年輕時被成年人嘲笑，成年後被年輕人取笑。」貼切道出時不我予卻又硬是不認命的執著，同時也傾訴了宮九心目中的搖滾態度。

去年新作《地獄哪有那麼 HIGH》題材上是青春成長純愛片，形式上卻實是搖滾音樂劇，並且是宮九對搖滾之愛的集大成，亦創下他歷年票房紀錄，衝破 15 億日圓大關，片中各種歷史名人典故大把大把用，一開場就有 Killer K 秀出來自 27 俱樂部 Jimi Hendrix 的左手與 Kurt Cobain 的右手，地獄更被順理成章指涉為地下樂團界，唯有努力練習演奏技巧、贏得搖滾大賽，才有機會往上層投胎（主流出道）；至於看似和音樂無關的《中學生圓山》，也仍安插了一位突然狂飆吉他的失智爺爺（由「日本巴布狄倫」遠藤賢司飾演），看宮九對搖滾多麼有愛。

宮九發跡的千禧年是 17 年前了，17 年既是《地獄哪有那麼 HIGH》主人公關大助的人生總長度，也是宮九從 30 歲起開始拿獎、獲得主流與次文化世界雙雙認可的黃金 17 年，如此一想，該片的整體構成，或也有些回顧過往、重新確立當下與未來的意味；去年底，NHK 公佈 2019 年以奧運為題材的大河劇將由宮九執筆，基於一份長大成人路上積澱的親暱和景仰，也就格外期待他將帶著什麼樣的作品迎向 50 歲階段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