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我拚搏的內心戰役——專訪《麻醉風暴 2》黃健瑋

和自我拚搏的內心戰役——專訪《麻醉風暴 2》黃健瑋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28.10.2017

編輯部於 2023 年 7 月 18 日更新:2023 年 6 月 16 日,一則 PTT 爆料文揭露,一名女網友在非公開臉書貼文表示曾遭同劇組男演員趁機性交。網友推斷為黃健瑋。7 月 1 日該名女網友具名 Mia Tang,指名所控者為黃健瑋。

黃健瑋於 2023 年 6 月 18 日 委託律師發表聲明,表示爆料內容並非屬實,黃健瑋將不再回應。並於7 月 2 日再次回應,尊重對方尋求司法途徑提出告訴的權利,並願配合司法機關調查。

 

《麻醉風暴》肇因於一瓶失效的、拮抗麻醉的藥物「單挫林」。這場風暴席捲了外圍大環境關乎社會正義的醫病議題,而在氣旋的風眼中,是一個人內心如何寬恕自我、治癒自我的過程。

戲劇中的時序相隔五年,《麻醉風暴 2》亦從一款有問題的藥物鑿挖背後龐大的共犯結構,但癥結點不再只是過期品施用的單一個案,而是強行上架了藥檢擺明不過的「德利康 AM2」。《麻醉風暴 2》是秋颱,風球本身和東北季風產生共伴效應。愈想還原真相,愈看見有太多手都在操弄、在呼嘯、在讓受創的局勢愈發不可挽回。

《麻醉風暴 2》:蕭政勳作為復原者與反映者

黃健瑋在《麻醉風暴》裡飾演的角色——蕭政勳,一名麻醉科醫師。麻醉科醫師要讓患者睡下去,還得讓患者醒過來。麻醉是一種失去知覺的手段,也是一種保全生命的方法。而最懂得箇中道理的麻醉科醫師,卻在生活裡麻醉自己,不願意碰觸生命經驗裡的傷痕,延宕處置,直到有一天這傷痕為他所正視。

至於黃健瑋如何看待蕭政勳這個角色?「我覺得《麻醉風暴》第一季是蕭政勳和自己的和解,他原諒自己、認同自己,讓自己覺得自己是值得被愛的;第二季在他身上談的是奉獻,他奉獻時間、奉獻生命,以及如何奉獻。」

專訪 黃健瑋《麻醉風暴 2》

「蕭政勳的激烈和激情,在第一季,還有第一季和第二季的中間,已經經過了。現在的他是在反映週邊這些人的生命。比如說我跟國毅的戲,我都盡量把重點放在國毅身上。跟瑋甯的戲也是同樣情況。」他說他的角色退得相對後面,順水把別人的角色往前推去。這和他在第一季裡的「當局者迷」是截然不同的狀態,現在的他是「想要旁觀的當局者」,在一個角色的心緒上,把當局和旁觀這樣中心和邊緣的相對位置區分開來。蕭政勳在《麻醉風暴 2》中成為了事件的「反映者」。

《麻醉風暴 2》第一集裡,蕭政勳和楊惟瑜重逢的那場戲過於精彩,兩人重逢始因於一場捷運爆炸案的發生,蕭政勳是案發現場的第一線救難者,楊惟瑜是傷患送往的醫院高層,她枕戈待旦地迎來了湧入的急難求援,卻也手足無措地迎來了自己失聯的愛情。對於徘徊過生死牆的蕭政勳而言,他才發現世界的失序一尺,都不及心的失序一寸。

在約旦的醫護站、在家鄉的捷運站、在其心深處的哨站,蕭政勳在每一場爆炸裡劫後餘生,他從此要面對無法挽救同胞的心理陰影,和倖存下來的自我怨埋。一個 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潛在患者成為了醫院「創傷小組」的主事者,這是《麻醉風暴 2》在蕭政勳這個角色身上,讓人玩味的延續,他依然是個「復原者」,依然在處理自己的外傷,或內出血。

演員成為他的角色,兩者的極大化交集

問一位演員「如何準備角色?」是一道導航儀的初探路徑,我理所當然地問了黃健瑋這個問題。「想像他,同理他,心疼他的遭遇,並且對他有責任。」黃健瑋說。

這是將「演員」與「角色」二者區辨開來的邏輯,是「我終究不是他,我在成為他」的庭上證詞。想像每個人都是一束雷射激光,我們能夠扇形散開的角度有其限制,我們的理解疆域有其屏蔽,所以為了「當他」,我們挪移自己的初始座標去接近他者的位置,讓二者光散的扇形有極大化的交集,這是「演員」在成為「角色」的過程,是眾人在尊重未知的過程。

我和他提了《健忘村》這部片子,他在裡面出場的戲份不多,卻讓人印象尤深。好奇當他的角色被安放在故事支線時,會不會有些表演上的差異?「對我來說角色就是角色。小時候的訓練會說,『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可是當每個配角都演得像主角一樣的時候,就會有些失衡的問題。現在我會往後退一點,比較細緻地去顧及角色的功能性。我的這個角色,能夠怎麼樣在整個戲劇上面,幫助到主要故事線的進行。」

「我並不具備那麼實質性的商業價值,可以說是名大過於利。蕭政勳這個角色已經很出彩了,我跟他之間的關係,會在《麻醉風暴 2》播出之後更加緊密。會變得說,太小的角色,人家不敢找我;太大的角色,人家又不能找我。我能做的就是把每一場戲做好就好。」

專訪 黃健瑋《麻醉風暴 2》

表演的冰山理論

黃健瑋說他在拿到一本劇本後,會先修改自己角色的台詞,讓生硬鍵入的書面語沾染角色的氣息,讓那些不會真的說出口的話成為潛台詞。「目前我接觸過的劇本,大部分會把訊息直接寫在對白裡面,但是在生命經驗中,我們通常不會講出真正的訊息,因為我們渴望別人暸解我們,或是我們赧於表現自己。落在場面上的話背後存在潛藏的訊息,那個訊息會影響你說出來的話長成什麼樣子。」

「劇本寫出情境,演員就是去反應那個情境。反應可以是一層、一層的,當我們面對一個物質事件時,第一層是最直接的反應;第二層是你對第一層反應的想法;第三層是你對第二層反應的想法……」他口中的疊床架屋聽起來挺「後設」,是「關於反應的反應」的無限迴圈。

他大概看我有點懵了,說他試圖用大家都聽得懂的方式來解釋,便拿《麻醉風暴 2》第一集的重頭戲來打比方,捷運爆炸案發生了,蕭政勳當下第一層反應是「感受到恐懼」。第二層反應是針對第一層的恐懼,而竄出「我怎麼又遇到這種事情?」的想法。第三層反應將恐懼的感受和戰地行醫的經驗連結,下意識地「想要逃離」。但遁逃的念頭一下子被身為醫生的天職給打消,第四層反應讓他義無反顧地奔入災難現場、搶救傷患。只有最上面一層的反應被表演出來,觀眾只會看見蕭政勳的飛蛾撲火,他捨身前的顧慮是「不表演的表演」。

「我們無時無刻都在不表演的狀態下展現一個人的心理活動,那些『不表演的狀態』其實是『好的表演』。我覺得『好的表演』都關乎敏銳度,一個『不表演的表演』裡面能夠乘載的資訊量有多少?」當下我是用韓寒幫陳綺貞寫詞的那首〈我喜歡上你時的內心活動〉來理解何謂「不表演的表演」,整首歌沒有真正對心上人說一句話,韓寒用意識流的筆法寫出了主人公初墜情網的心緒,上一秒騰空,下一秒深潛,儘管內心翻攪仍表現得泰然自若。就像蕭政勳直面楊惟瑜時的冷靜,一開口卻支吾和結巴。他成拙的詞不達意,是愛意的餡露。

「只要作者寫得真實,(讀者)會強烈地感覺到他所省略的地方。」海明威在《午後之死》寫過冰山理論。表演亦如寫作,好比一座冰山,海面上看得見的只是冰山一角。

「我很多時候是先這麼做了,才發現自己這麼做了。 」黃健瑋說這樣「處理表演層次」的想法,是他在看《麻醉風暴 2》剪接時新生的體悟。「我在《麻醉風暴 2》表演時對這件事並沒有特別自覺,所以我這一季的表演可能不一定會那麼好。」他自己補了句調侃。

專訪 黃健瑋《麻醉風暴 2》

專訪 黃健瑋《麻醉風暴 2》

戲劇導演施加於其身的作用力

概覽黃健瑋的作品年表,能夠容易地發現他的創作慣性,他和幾位導演都有屢次合作的緊密關係。「我很有熱情,我在每一個多次合作的導演身上都學到很多東西。不過最主要是他們受得了我。」黃健瑋說自己不太會圓融地處理創作上面的人際關係,求好心切在別人眼底可能是自私與幼稚,他認知到這件事情,所以開始試著調整自己,試著讓溝通尚有餘地能夠轉圜。

戴立忍導演帶領他入行。王小棣導演給予他練習表演的機會。「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會給你機會的。」他銘記那段對於表演剛萌芽、被悉心滋養茁長的日子。

黃健瑋跟鄭有傑的關係很像兄弟,他們一起成長、共同創作。「我參與了《一年之初》和《陽陽》蠻大一部分的編寫。我們兩個想要創作的心是沒有距離的,是真正彼此信賴的,那是在剛開始表演時很棒的經驗。到了一個階段我們就需要別的東西了,所以各自往下面走去。」

陳培廣導演是黃健瑋的表演指導老師,也是他大學畢業製作的導演。黃健瑋畢業於北藝大戲劇系表演組,他說他的畢業製作採用了 George F. Walker 這位加拿大作家 1999 年的劇作《Suburban Motel》。《Suburban Motel》是一系列發生在同一間汽車旅館房間的六個故事,刻劃了底層人民的眾生相,有警察和流氓,有皮條客和妓女。「培廣導演挑選了這份劇本當中的三個故事來發揮。我演的角色是一名警察,有點像是警探電影的概念。盈萱和凱勛都有演我的畢製。在當時算是挺成功的一次製作。」那年 2005 年,黃健瑋在學生時期已經出演了陳培廣導演執導的多部劇作。不過下一次兩人再交會,就得等到 2016 年我城劇團呈現的《我記得……》了。

大學畢業後幾年,黃健瑋跟著林奕華導演的 《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這檔戲演出了八十多場,從 2008 年到 2010 年歷時兩年,這趟巡演讓黃健瑋知道,當一個「職業演員」能夠撐起自己的生計,遂在看待自己的演員身份上有了更當回事的職分。「跟奕華導演排戲像是上課,他帶給我很多思考。」2014 年後又連續演了《恨嫁家族》和《紅樓夢》兩齣劇作。

始發於《紅樓夢》的內心戰役

「《紅樓夢》開啟了我對於華人文化裡面,男性與女性、陰與陽之間的想像。我長期以來都在扮演很 muscular 的男性角色,以致忽略了自己心裡面其實很柔弱的那部分。」

《紅樓夢》巡演了兩輪,黃健瑋將兩趟巡演的心境寫照,都束理在他和編舞家陳武康合撰的「新中年觀察報告」裡頭。

「巡演意味著離家遠行,我無法預期會遇到什麼事情,只能按照當下的狀態去應對。這兩趟巡演於我而言差異非常大,我發現了更多自己的問題,我在解決自己的問題。」這份報告是一次觸碰黃健瑋過往生命經驗極好的契機。他和外在世界的連結是如此敞開胸懷地去感受,那連結之深邃有點像似牽連母體和嬰孩的一道繫帶,輸送是雙向的,構成他和這個世界的能量循環,生生不息。

黃健瑋說《紅樓夢》讓他意識到「最偉大的戰役是與自己的戰役。」將這個想法投射在他的角色身上。《麻醉風暴》兩季裡的蕭政勳也在作戰,他的敵陣是自己慣性內疚的黑暗面,他學著釋然開懷,終有善終。

我想像那場戰役發生在一座鬥獸場,可是沒有猛禽會從柵欄裡奔馳而出。戰士終其一生都無需喋血來見證其英勇。裸裎的自處是他的試煉,他得擁抱柔弱、擁抱遺憾。黃健瑋是那名戰士。他在打一仗心室內的戰役。

專訪 黃健瑋《麻醉風暴 2》

專訪 黃健瑋《麻醉風暴 2》

#麻醉風暴2 #人物專訪 #表演 #黃健瑋 #演員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採訪曾榆皓
撰稿曾榆皓
攝影王晨熙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