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假掰了,人生就是很多 oops moments 啊!專訪服裝設計師 ChaCha
用數十隻泰迪熊 mix 貓熊玩偶做成披風、在衣服上大膽拼貼人像照與色塊、大片亮粉亮片與童話感蕾絲,這些瘋癲的設計出自 ChaCha 之手。
芝加哥藝術學院畢業、身兼服裝設計師與部落客,他是極少數曾順利登入過《決戰時裝伸展台》的台灣人。在 Season 16 的團體照裡,所有設計師使勁擺出最 vouge 的姿勢,唯有他一人呆頭鵝般、表情尷尬地站在後面,只差沒比個亞洲 YA。從照片看起來就不 fit in,他登入後馬上就登出了。即使在第一集就被刷掉,他仍在節目中留下了不少有趣片段,If your butt is big, let it out!
三年沒回台灣,他選擇這個炎炎夏日和公司請了長假,回來隔天早晨就在台式早餐店吃了大冰奶、鮪魚蛋餅、雙肉排三明治、巧克力吐司。穿著應該是他帶回來的唯一一條短褲(因為曝光率很高),他的今日穿搭大約是學院風,但墨鏡和 LV 後背包還是讓他保持住大明星的浮誇貴氣。雖然這個 bling bling 大男孩嚮往時尚,看起來自信爆棚如脫韁野馬,事實上心裡一直覺得自己肥肥醜醜,奇裝異服下是一個個平庸的傷口。
我也想當黑澀會妹妹啊
從小喜歡看時尚節目,ChaCha 認為時尚產業太吸引人,但低頭看看自己,再看看電視裡那些纖瘦到不太科學的模特兒,他結論還是當設計師比較合適。《決戰時裝伸展台》真正勾起了他做設計的念頭,「看了就覺得我也好想當服裝設計師喔,因為我看《超級名模生死鬥》,發現我五五身啊!我也想過要當黑澀會妹妹啊,有你我就 lucky、給我愛的魔力。但我太肥太醜了啦,我就曹西平啊。」在此向曹西平大哥深深致歉。
他把太肥太醜掛在嘴邊,拿眼花撩亂的服裝來掩飾在美艷前總是羞愧的自己:「我也不是想當名人,我只是想在路上大吼大叫、想把我的美感讓大家知道!但看到我本人實在太尷尬了,我覺得衣服是個不錯的路,不需要看我本人就不會尷尬了。」他突然說,啊,我想到了,「我想要製造美麗的事物,I am the director of my own vision!這句話我背很久欸,我想要把我內在的小劇場展現出來給大家看。」
我問他參加完節目有什麼收穫,他先是笑笑說:「有很多男人愛我,雪片般想要約我出去吃飯,有人跟我上床上一天就不理我了,還有很多人在 tinder 上 super like 我!」但結果又露出那個不安定的小孩:「但我覺得大家人好好喔,因為我明明就看起來很腫、很瞎。」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你⋯⋯為了掩飾尷尬,他唱起歌來。
ChaCha 從高中就開始展現自己的美感,如果你在教室外走廊上看見一個大金髮、濃妝、點點飛鼠褲、亮晶晶粉色外套的人出現,那就是他了。但他說,自己從沒想過要跟別人不一樣,「我想跟別人一樣啊,大家不是都看日雜、喜歡藤井莉娜?我就想要染跟她一樣的頭髮啊,誰知道大家都不染、都黑髮啊?」他大喊皇上冤枉,說其實自己第一次染超淺髮色也是個意外。
「高中那時坐我後面的同學,有一次就在玩我頭髮,然後說我有白頭髮!身為亂剪小王子,下課就趕快跑去亂剪,髮型師拿色卡給我看,我就想說,都花一樣的錢,一定要染最淺的啊,這樣才划算,哈哈哈哈哈,我就是大嬸。」這位大嬸自己笑到岔氣。其實他從沒想要秀異,只想弄清什麼最適合自己,「後來我就覺得,哇,我變得好好看喔,好像混血兒,之後還戴藍色放大片!那時還會看《COOL》雜誌,唉,我好俗喔,那時還覺得自己很潮。」語氣透露出對不堪的過往相當懊惱。
想讓自己變得好看,或許是許多青少年的共同渴望,但 ChaCha 仔細回想,染頭髮事件對他而言,不僅是「變好看」那麼簡單而已,那還是他長出自信的開始。因為,與目前形象迥異,他在成長過程中其實非常自卑。
他們覺得我很娘很沒用
「我以前覺得自己很噁心,雖然我用詞本來就比較強烈,但真的是覺得自己噁心。我會想,連我自己都不喜歡自己了,別人怎麼可能會喜歡我?」於是他不敢主動交朋友、安靜內向,把自己埋在線上遊戲裡逃避現實。這種自厭的心情,來自父母的灌溉。即便他從小成績好、話不多,符合傳統長輩眼中的好孩子形象,爸媽仍然對他不滿意。
「余柏諺,討人厭。我媽常常這樣對我講,她覺得有押韻很好笑吧。但是我從小就覺得自己一定很討人厭,我其實是不會作怪、回嘴的小孩,在家就是讀書,偶爾看看電視,但他們只要脾氣無處發洩,就會過來大罵我。」沒用的人,是 ChaCha 爸媽替他安上的標籤,時不時要來提醒,彷彿深怕他忘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讓他雖然一直以來對時尚有熱情,卻沒有選擇這條路。高中畢業,他遵循父母的意志進入了台師大社會教育系。在溫良恭儉讓的環境裡,他瘋狂跳啦啦隊、雙修表演藝術學位,或許就是該玩的沒有少,他回看這段時光也並不後悔,「我覺得我在社教系學到一些社會心理學啊、文化符碼啊、高齡學啊,神奇冷知識。」聽他眉飛色舞地瞎扯一通,教授應該淚流滿面。
「後來我爸媽覺得我很娘,一直叫我去當兵。我在海巡署當輔導官兼美宣,那時電腦裡有 PS 跟以拉,我就在那練習我的服裝畫,還用內建的素材合來合去。」連理平頭當兵都不忘畫畫,這次他決定和自己的內心面對面,「那時就鎖定了幾間美國頂尖的學校,其實內心是想趕快脫離這些奇怪的人(a.k.a. 爸媽)。」在台灣,即便 ChaCha 試著做自己,還是多少感到綁手綁腳,當然,尤其是在家裡,他從不敢表現出失控的樣子。
「在家我都很安靜,戴眼鏡素顏坐好,爸媽說什麼我都說好,是個好孩子。我不會在我爸面前唱歌,重點是我妹聲音很低,他都唱張信哲的歌。」嗯?不知何時妹妹聲音很低都唱張信哲的歌成為了重點。即便已經來到這把年紀,他仍然沒有勇氣對爸媽回上一句嘴,壓抑、不敢展現最真實的自己,他只想來場浪漫逃亡,「在台灣好像被禁錮了!我去美國之後覺得好快樂,大家都不會責怪我、只覺得我好有創意,我妝越來越濃,還一直大吼大叫。」他對於自己講出禁錮這個高級的詞彙沾沾自喜了半天。
但冤家總是路窄,一次 ChaCha 被教授推薦至義大利參展,爸媽突然起意買了機票來參觀,原以為會是替兒子感到驕傲的溫馨場景,竟演變成鄉土劇。
「那是像雙年展的那種研討會,世界各地的學生都會飛去參加,結果我爸媽看完竟然在飯店房間大罵我,說我花那麼多錢,就是這樣到處玩,真是窩囊廢。」他心碎滿地,但也只能乖乖站著被罵兩小時,「那是中世紀古城佛羅倫斯欸,他們怎麼可以在維納斯、大衛像前面對我起掠狂(ㄎㄧㄌㄧㄚˇㄍㄨㄥˊ)?」最後,爸爸烙下狠話:「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平常在幹嘛喔,人家都會跟我說,你在網路上擺 pose,你以為你是蔡依林嗎!」替 ChaCha 爸在此向歌壇一姊蔡依林深深致歉。為了讓爸媽氣消,他除了趕緊澄清自己不是蔡依林,還硬是在當地找到一間火鍋店,繼續扮演起乖兒子,幫他們涮金針菇和羊肉。
時尚產業的 gender-fluid 與亞洲人崛起
在台灣總是被嫌娘、被逼婚娶某的 ChaCha,進入美國時尚圈後簡直如魚得水,終於可以好好呼吸,「芝加哥還是略保守,但藝術圈、設計圈覺得性別這東西根本沒什麼,反而甚至還有人反省,是不是大家都故意想當 gender-fluid 啊?現在紐約最流行的就是 gender-fluid,就已經不是什麼雙性戀同性戀或是 transgender、drag queen 這樣而已,就是我今天是什麼性別,我就是什麼性別,他們稱呼別人會混用 he/ she/ they。」
他說,之前的室友就是 gender-fluid,自認同時有男生/女生兩種性別認同,「但我都會怕 offend 到人家,所以我都叫他 bae(寶貝),呵呵呵呵。」幫對方取個可愛的綽號,就可以免除焦慮,不知道該用 he/ she/ they 的時候,叫 cutie pie 就對了。
而近年來亞洲臉孔在時尚圈崛起,吳季剛 Jason Wu、王薇薇 Vera Wang、王大仁 Alexander Wang,連帶提升了亞裔設計師在時尚產業的地位,「亞洲人在紐約的形象是很 OK 的,加上那種刻苦耐勞的印象,像我現在或之前的公司(Marchesa、Giuseppe Zanotti),在 mid-town 幫我們車衣服的全部都是亞洲大媽,你會講中文或韓文非常吃香,因為你可以跟他們溝通,公司都超愛你。那些大媽都超會車、車得很細緻。」從小在台灣長大,讓 ChaCha 擁有其他 ABC 沒有的優勢。
「我之前在 Marchesa 工作的時候,就負責跟亞洲造型師聯繫。我們借給范冰冰穿了一次就爆紅,他們開始對亞洲市場產生興趣,所以每次只要有人想商借,都會先問我。白百何啊、Angelababy,這些都是因為我在台灣土生土長,才會有的知識,像林心如跟趙薇啊,可能他們在微博上不一定有那麼多 followers,但其實有一定影響力;或是他們 google 到某個演員演過一堆電影,覺得應該很紅,但我一看就知道那些電影都是爛貨,就不要借給他。」我問他這個人是誰,他卻裝傻說忘記了。
Sparkle!一顆閃亮亮的心
ChaCha 一心想讓大家看見他內心源源不絕的奔放美感,這種渴望反映在他的設計風格上。Sparkle 就是他的原則,只要夠閃亮,再怎麼奇怪的東西都能被放上去。在《決戰時裝伸展台》上,他身穿亮片冰淇淋 T 恤,外套掛著小熊一隻,聽評審毒舌批評他的設計像小孩子的表演戲服。節目結束後,那件禮服在網路上褒貶兩極,最後被一個明尼蘇達州的 drag queen 相中買下。
被問起怎麼面對大家覺得他的設計很誇張,他說,「我覺得也沒有誇張啦,就是亮晶晶啦,好啦,可能有一點誇張吧。但是在我心中,那就是哇,美!就不覺得浮誇。我偶爾也會想做素的東西啦,但看一看就會覺得,那再加一個這個、加一個那個,最後就變成也不素了。」他說,平常會習慣去二手店搜集材料放著,等待合適的設計將材料用上。會造成這種結果,或許芝加哥藝術學院也把他寵壞了。
「我們學校是培養藝術家的,比較不在乎業界。我的教授 Nick Cave 也是瘋子藝術家,他很喜歡我的風格,而且覺得還不夠,我應該要再 push 自己一點,如果跟他提到成衣的壓力,他就會生氣,他想要我更瘋。」ChaCha 讀的是 Fashion, Body and Garment,系上氣氛大概就是:Wake up!你是大藝術家,你真心創作的愛無價。相較於設計,如何展現個人風格更為重要。「教授會覺得衣服不應該穿在身上,應該丟地上、釘牆上、掛天上,這樣才時髦,之前有個學長才厲害,他的衣服是一張椅子,model 就是裸體,我就覺得好酷喔。」
真正進入產業,他不再有學生時期奔放的自由,「但現在工作就是要專業,不是爽就好。其實時尚產業有很多背景知識、是很有內涵的,不過藝術之餘,商業成分還是佔最大,還好我喜歡虛華的世界,喜歡這種表面功夫!」大方擁抱資本主義,ChaCha 沒在做作,越是浮華的東西他越喜歡,「⋯⋯浮華⋯⋯我喜歡去福華飯店,護膚護髮⋯⋯(笑哭)。」熱愛十年前的華語流行歌曲與老派雙關玩笑,他擁有把一切誠實說出來,卻很難令人討厭的個人魅力。
不做自己想做的事,說不定明天就死了啊
無論是幾年前在芝加哥求學,或是現在在紐約工作,雖說像身心靈大解放,多少還是會有壓力和挫折。這種時候,他會上網和他的十萬粉絲取暖,開開直播、罵罵主管,事情好像就沒那麼難,「像上次我幫忙端沙拉被老闆大吼,我是真的很傷心跟痛苦啊,我很委屈,但我開直播跟大家講,大家覺得我很好笑,我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了。因為我高低耳吧,耳根子比較軟,大家跟我說 ChaCha 很可愛,我就可以被療癒了。」看來是對面相學也小有研究的同學呢。
去美國之前,他創建痞客邦部落格,是為了當部落客賺錢,後來越來越多人喜歡上他直白誠實的風格,讓他在臉書和 Instagram 累積不少粉絲。「但其實我現在很多時候都沒什麼動力欸,你看我都很少發文,我現在發的話就是想看有沒有男人會愛我,看到我的照片覺得卡哇伊呢~就跟我要電話。挑戰自己的美貌,看自己可不可以一天比一天更美麗。」或許是因為幹話講太多,此刻 ChaCha 突然漸漸消音失聲,說話聲音比利菁姊還要沙啞。
被自己的聲音逗樂,他想大笑卻笑不出聲,我決定趕快結束這場鬧劇,於是問他最後一個問題,「你和粉絲的互動如何?」他努力咳咳咳把卡痰清掉,「他們都會和我分享生活啊,之前有個粉絲私訊我說她當了別人的小三,想跟我聊聊之類的,我就會安慰她。啊,人家有家庭啦,這樣也不太好,我也不知道啦,辦事要戴套、生活沒煩惱。」眼看又歪樓,我求他做一個認真勵志的結尾。
「好啦,好像還滿多粉絲看了我的故事後會覺得受到鼓勵的。因為我父母是控制狂啊,但還是闖出一小片天,他們自己也有機會這樣。我會想說,在年輕的時候趕快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沒錢的話去找 sugar daddy,不做的話說不定你明天就死了啊,如果做了之後發現不適合,那趕快去當銀行行員也還來得及。」不知銀行行員招誰惹誰,ChaCha 講話大概就是這種會被長輩掌嘴的風格。
口無遮攔,他用笑話包裹自己也包裹傷口,甚至將繃帶延長,把快樂分給大家。無論如何定義 ChaCha 的身份,他都是很大方的存在。這份大方來自接受生活中的挫折與失敗,且不吝嗇將好壞攤開來給大家看,人生其實並不總是美好,無需隱晦裝清高。他的故事不是成功人士範本,更像各種 oops moments 的組合,即便偶爾感傷自己沒人愛、跌得狗吃屎,但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吃幾個馬卡龍配色冰淇淋,就會發現,自己笑起來還是滿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