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願》如何傷害十三億顆國產心?從《仙劍奇俠傳》的成功談起
[ 文|喵球 ]
我的孩子剛滿一歲半,偶爾我會想到,打娘胎起他就浸淫在無線網路環境之中,Wi-Fi 就是他的胎教,我該在幾歲時讓他擁有智慧型手機?智慧型手機與網路環境的普及是不可逆的;就像免費課金遊戲鋪天蓋地而來,單機遊戲市場的低迷也是不可逆的。
而打從 1950 年代第一款電子遊戲問世以來,亞洲的單機電子遊戲市場一直被日本獨佔,直到網路時代來臨,韓國也靠著《天堂》、《仙境傳說》等網路遊戲在國際間打響名號。而台灣、中國在這方面可以說一直都是欲振乏力,就算到了人人都有智慧型手機,人人多少都接觸過手機遊戲的當代,也幾乎沒出現過能走出國際的作品。近年中國雖有兩大遊戲公司——騰訊、網易崛起,但其在國際間最出名的不是遊戲本身,而是其不斷重新包裝類似架構推出免洗遊戲的作風。
最能佐證這種「口碑」的,應該就是前陣子暴雪宣布將與網易合作推出《暗黑破壞神》手機遊戲、而被玩家噓爆的新聞了。換湯不換藥的免洗遊戲是個問題,但更大的問題是,這些表面上免費的遊戲往往充滿著迫使玩家付款的設計。而這類設計又以付款交換時間、強度或特權為大宗,以付款與否為界線,劃分出截然不同的遊戲體驗,這是現實到可以使遊戲完全背離樂趣的設計。
這時,對真正想要享受遊戲的玩家,買斷制的單機遊戲通常是不錯的選擇。而台灣在《還願》之前,在中國最出名的應該就是大宇的《仙劍奇俠傳》與《軒轅劍》系列了。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中國玩家自然對《還願》這久違的「國產」單機遊戲大作有著奇妙的期待,這期待卻交雜著自尊與自卑。
當年電子遊戲產業興起,中國玩家因為地緣以及文化的因素,往往能接觸的都是日文遊戲,當時很多玩家的夢想就只是能玩到幾款中文遊戲而已。後來,他們終於看到了一款遊玩體驗完整的「國產」台製遊戲《仙劍奇俠傳》,台灣人看他們像是與有榮焉沾沾光,他們卻真心覺得那就是屬於他們的情懷,那就是國產遊戲之光,中國終於也進步到能做出有意思的電子遊戲了!
我想主因除了中國人對於台灣就是中國這件事深信不疑,也因為仙俠背景在文化上仍出自文化的中國。《仙劍奇俠傳》的世界觀充滿著大江大海大山大陸架空(對於台灣而言)的浪漫。對中國玩家而言,這當然是親切遠勝於日文遊戲的。
科技力是電子遊戲的基礎,甚至有人認為就是電子遊戲市場的蓬勃帶動了科技的快速發展。但若一個國家的文化素養不夠成熟又沒有自由,便難以產生足以被當作文本看待,足以跨出國際的電子遊戲。《仙劍奇俠傳》或《軒轅劍》系列,可以做為國產遊戲的經典,也可以成為當今還不時被拿出來消費的 IP,但一直打不出華人市場,我想主因就是他們一直是框架內的遊戲。在遊戲系統上,他們就是照著既有的日式成功 RPG 做(例如煉妖壺之於女神轉生系列);在內涵上,仙劍就主打俠客抒情,軒轅就賣的是架空歷史,共通點是他們的世界觀都是浪漫化的中國。
這些遊戲的成就遠不及日本的 KONAMI 公司創造出全新的遊戲類型--音樂遊戲;或者獨立製作遊戲的《undertale》在既有的 RPG 遊戲架構下透過對於戰鬥的反向思考以樸實的畫面引發國際間的討論;或者最近的中國遊戲《中國式家長》對於華人家庭教育的刻劃與諷刺。
相對於其他國產遊戲而言,《還願》的成功就奠基於其對於時空背景的專注與考究,它是非常針對一時一地人民共同記憶的文本,它甚至因其場景細緻且生活化而被戲稱為「阿嬤家模擬器」。其描述的家庭現象也不只是單一個案,幾乎所有台灣玩家都能在遊戲過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雖然它的遊戲系統並不創新,是稍嫌復古的點擊式冒險遊戲,但其飽滿的畫面細節刻劃帶來專屬於台灣特定時空的情懷與氣氛,就算只是在遊戲畫面中尋找自己家裡(或阿嬤家)有的家具也很有樂趣。
它能受到華人以外的玩家關注,也來自於這遊戲與現實的牽扯,它呈現出台灣普通的社會問題與文化情境。但也因此,這款遊戲要再擔任中國的「國產」遊戲,背負中國玩家對於「國產」的期待本身就充滿著矛盾。「小熊維尼習近平」符咒的彩蛋與中國玩家的集體崩潰,正說明了這點。
這個非中國人都會覺得很讚的遊戲彩蛋來自當代台灣網民的生活語彙,它不會是中國的,當然也不會是國產的。就像包子雖然可能是中國發明的,但也已經不再是中國網民的生活語彙了。我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任何對於《還願》的評論都已經在中國的網路上被清除了,它承受了十三億(中國玩家自稱)的國產期待,卻也傷害了十三億國產心。無論如何,它都不存在於中國,也不存在於中國的盜版遊戲論壇了。
說起來,在歐美遊戲中實在不缺各種對於統治者或獨裁政權的揶揄,例如德軍總部系列中的納粹,例如《Rise of the Triad: Dark War》中的金正恩。但因為這個遊戲來自台灣而被中國玩家視為「國產」,而這個無法是「國產」卻又實實在在是中國人親手打造的彩蛋卻又存在於這遊戲中,而中國玩家在感覺遭到背叛上網謾罵台獨遊戲之時,不知可曾想起二月十九號那個從不懷疑「國產」的自己。
而覺得赤燭團隊不該偷渡政治於遊戲的台灣玩家,不妨想想小熊維尼如何在中國成為一個彩蛋,明明是台灣製造的遊戲,又為何要承受那些國產的期待?《還願》最棒的是,它是一個時空中活生生的語彙;尷尬則是,它背後的中資,使它不能大聲地說:「你才國產!你全家都國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