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北影看什麼?【國際新導演競賽】的新銳如刀

今年北影看什麼?【國際新導演競賽】的新銳如刀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27.06.2019

今年北影的【國際新導演競賽】,從 610 部參賽片選出了 12 部入圍作品,國籍分佈多元,讓本屆競賽成為一次跨文化、跨身份、跨階級也跨年齡的生猛故事展演。

來自羅馬尼亞的《成為野獸的我們》,以正、反、合三段式講一則感情難題,看心神不寧的妻子,藏有秘密的丈夫,及他們終於「重逢」之後的日常,形式頗有新意,也對婚姻的本質提出見解:讓關係長久維繫下去的,是對彼此的關心和在乎,至於那是否等同於「愛」?或許真的不那麼重要。

台灣導演施立的《野雀之詩》,則是從少年的視角看城市邊緣載浮載沈的母親,不安穩的生活,彷彿困在水泥牢籠中;而少年嚮往在山林中飛翔,卻因為偏鄉的學校即將廢校,不能繼續徜徉其中。教養的困境、城鄉的差距,搭配性別/階級雙重壓迫的僵固氛圍,令人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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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野獸的我們》(Mons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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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雀之詩》(Wild Sparrow)

另外兩部入圍片,都帶著文以載道的企圖心:《丹麥之子》藉由三個不同立場、不同出身、不同動機方向的角色,講當下歐洲社會排外的壓力鍋態勢,流暢而強勁,最終的悲局更叫人心寒;《邊境幻夢》則是從一開頭就寫明了「獻給羅興亞人」,以一則寓言講命運的無奈,霓虹燈彩灑落在鏡頭中,讓叢林比夜店更魔幻。一切究竟是人世的奇譚,還是夜半的夢境?難以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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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麥之子》(Sons of Den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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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境幻夢》(Manta Ray)

一個有趣的觀察是,12 部入圍作品中,就有 8 部來自女性導演——這不只是一項數據而已,從題材挑選、敘事角度、鏡頭氣質,以及劇中角色被呈現的樣貌,我們都可以察覺和男性導演有所「不同」;而其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對「身體」的探索。來自委內瑞拉的《性不性不由你》以雙性人(intersex)為主題,帶領觀眾細密、貼近、安靜地觀看主角認識自己的身體,拍「性別」也許並不新鮮,但比起著重社會人際面的性傾向、或性別自我認同等等題材,本片回到「身體之為物」的視角,為數不少的獨角戲,更凸顯了這段向內探索的孤單和壓抑。

台灣導演謝沛如的《大餓》,談的則是「減肥」——沒有「脫胎換骨」,也沒有「接受真正的自己」這類勵志口號,《大餓》走出好萊塢喜劇的框架,輕快而哀愁地道出主角的無奈。入圍台北電影獎最佳新演員的女主角蔡嘉茵,拿捏喜悅和頑皮、豪爽與內痛的尺度,都十足有說服力。而足夠順暢的情感,讓這片在理性寫實與感性溫柔之間,取得很好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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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不性不由你》(Being Impossi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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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餓》(Heavy Craving)

另外兩部,題材同樣少見的,一是《厭世女傭日記》:在墨西哥市區的一棟高級飯店裡,女主角是客房清潔員,無日無夜的工時搭上密不透風的環境,讓她的世界無聲、無色和甚至無機,跟全片強烈的低彩度美學、柔焦鏡與旅館的簡約設計所造成的壓迫感相呼應。主角日復一日單調地工作,置身群體卻沒有能真正說話的對象,單親扶養的兒子有保姆照顧,那彷彿是她真正重要的「人生」,卻始終沒有出現在景框內。

另一部《蘿莉破壞王》則是力道兇猛:九歲的班尼有情緒管理問題,只要身邊大人小孩有一絲絲冒犯到她,就會翻臉抓狂揍人到噴血。這樣躁動的題材,在導演諾拉.芬沙伊特刻意拉高的節奏下,讓人幾乎不能喘息——一切繽紛童趣,對孩子的同理心,將在觀影過程中一再被摧折、消磨、挑戰。

上述四部片引人注意的,還包括創作者都對主角夠「狠心」——她們挖出女性隱蔽的身體困境、勞動狀態和社會化的困難,而且到頭來,這些故事都沒給予她們天真的出口。這究竟是敘事者的決絕?還是陰性的視角更能疏理出父權脈絡中、女性位置的難以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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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世女傭日記》(The Chamberma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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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莉破壞王》(System Crasher)

接下來,台灣觀眾會相對熟悉的,是來自日本的《清晨天空無限藍》和南韓的《我們與愛的距離》。前者由夏帆主演,講述身為影視導演的職業婦女如何自我安放,視角不只專注在個人,還旁及創作現場的性別現象(「其他女導演結了婚,就沒人繼續拍片啦!」),更藉由媽媽、外婆等兩代女性的人生選擇、在家庭裡的處境,深化對性別的觀察。

後者則是篇幅綿長的青春少女之歌,女主角成長在經濟起飛的年代,得不到太多家庭關注與同儕支援,獨自面對壓力與啟蒙的艱難,這或許是歐美常見的題材,但在南韓拍來,更多了家父長的幽靈籠罩。片中的家庭衝突,對升學體制的描寫會讓台灣觀眾在看完後感嘆:我們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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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空無限藍》(Blue Ho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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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與愛的距離》(House of Hummingbird)

以上六部作品,呈現多重的女性處境:被社會凝視的(情欲身體)、受體制管訓的(勞動身體)、被家庭分工形塑的(妻職/母職身體)⋯⋯。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女性大多不是男性角色的附屬——《性不性不由你》、《大餓》、《蘿莉破壞王》的主角母親,以及《厭世女傭日記》的主角,皆是單親媽媽,父親/丈夫們的「不在」,甚至根本不需要解釋,女性有自身的課題,男性的空缺與否,已然不是她們生命裡的關鍵因素。

同樣「父不在」的,還有荷蘭導演恩娜.珊迪亞黑維奇的《欲望公路》:前往波士尼亞探望父親的少女,不只經歷了慾望的波折,還有國族身份的思辨——自小即未謀面的父親,住在她不曾踏上的父系故鄉,而她在和兩個波國少年的關係中,認知到當地年輕人對(前往)西歐的嚮往,以及看待西歐的矛盾。本片雖不乏男性角色,但故事後半將女主角的慾望及身體轉為某種「母性/女神救贖」的設計,頗令人玩味。

最後一部女性導演的作品,是鏡頭極為緩慢、富韻味的《世外之子》,劇中一男子、一少年、一少女困居在偏僻的農場,三人的關係未明,但強烈的階級性與情慾糾葛,帶來「父」權的窒息感。全片幾乎零對白,所有情節、人際、窺視與展演,都透過鏡頭的緩慢擺動,漸次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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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公路》(Take Me Somewhere N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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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之子》(Obscure)

綜觀本屆國際新導演競賽的入圍作品,從自身出發、旁及弱勢與隱身在我們周遭的小人物,這些新銳作者們最在乎的,是道出他們生命中巨大的困阻。而觀眾在這其中,不只能夠看見那些不被光線照耀的世界暗角,也會貼近地感受到在其中,生命經驗的讓人笑,讓人哭。

【張硯拓】      
影評人,1982 年次,曾任香港國際電影節費比西獎評審,經營【時光之硯】部落格及粉絲頁十年,著有電影散文集《剛剛好的時光》。信仰:「美好的回憶是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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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張硯拓
圖片提供台北電影節
責任編輯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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