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被壓迫的人們跳起舞來,《兔嘲男孩》:我們能用兒童的視角原諒傷害嗎?

當被壓迫的人們跳起舞來,《兔嘲男孩》:我們能用兒童的視角原諒傷害嗎?

作者BIOS 選片
日期10.01.2020

男孩起床,精神抖擻穿上襪子,繫腰帶,眼神明亮。今天,又是希特勒伴我行的一天。

從獨立製作《吸血鬼家庭屍篇》的偽紀錄片開始,Taika Waititi 證明他絕對是當代喜劇好手,在溫馨成長故事《神鬼嚎野人》、走入主流製作體系的《雷神索爾 3》後,《兔嘲男孩》的挑戰可說是最困難的,直面至今依然敏感的納粹議題,也讓我們更看清楚 Waititi 幽默背後,大膽又細膩、劍走偏鋒的特質。

故事發生在納粹倒台前幾年,一心想加入納粹的十歲男孩 Jojo 有個幻想好友——希特勒。在青年團裡,是希特勒安慰被霸凌的他、使他勇敢;意外發現家中藏著猶太女孩時,也是希特勒陪伴著商量對策。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Jojo 漸漸和女孩 Elsa 在針鋒相對當中互相了解,即便是戰亂時刻也有溫暖,是身邊人們真實的愛,讓 Jojo 漸漸看清世界的殘酷與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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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該是一部外觀上被高度買單的電影——畫面有 Wes Anderson 的美學與細膩(青年團段落,尤其讓人想起《月昇冒險王國》),幽默不尬,節奏明快,也有觀眾確實可以跟隨知道該感動、領悟的地方。角色各自美麗、有魅力,飾演母親 Rosie 的 Scarlett Johansson 交出發光的演出,就我個人而言,因角色特質堅毅、奔放的氣勢,揉雜對於不平世事的內斂抗拒,甚至比《婚姻故事》更驚艷。

以討喜的元素包裹如此敏感的議題,是 Waititi 喜劇生涯上的又一大步。青年團裡眾納粹訓練官意氣風發的仇視言論(比如:我生了十八個孩子,以身為女性為傲、我們是最文明的種族,一起來燒書)固然是明顯的反諷,但當觀眾看見 Jojo 對希特勒的崇拜,了解到這是要「用兒童的眼睛看待過去」、藉以與殘酷歷史拉出距離的手法後,觀影過程裡 Jojo 可愛的外表、讓人忍不住要原諒的年齡,卻一直給人一種價值觀混亂的危險感。近似於《色戒》裡的易先生、《82 年生的金智英》中的丈夫,在好感度激增的表演詮釋下,有時會忘記他所想的事情、所做的行動,即便輕微,是否就免除這之中的無知與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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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人被趕盡殺絕、只能仰賴善意躲在櫥櫃的少女 Elsa,曾對夢想加入部隊殺「敵」、整天羨慕朋友可以拿刀動槍的 Jojo 說,「你不是納粹,你只是一個愛穿制服、想加入大家的十歲小男孩。」此言不假,展現了 Elsa 的成熟,也替 Jojo 的崇拜與價值觀找到一條出路,並補充了我們對彼時納粹崇拜者、跟隨主流價值觀進而成為殺人兇手的人們的理解——Jojo 陰性特質、被霸凌又奮力的樣子,也像是在還原歷史資料中一個個西裝筆挺的納粹軍人,陽剛形象下的複雜樣貌。

乍看之下如 Waititi 本人所言:這是一部有關愛的電影,試圖消彌仇恨。但仇恨真的那麼容易被消除嗎?至少在現在這個時間點聽見:「你不是韓粉,你只是一個被砍 18%、又退休沒事做的憤怒老人。」恐怕很難讓對立面的觀眾直接敞開心胸,完全接受彼此。而納粹甚至殺人殘暴。不禁覺得,Waititi 在猶太/納粹議題總是沉重的世界裡,真的大膽。

「我總覺得拍一部片如果不緊張,就不值得拍了。」——Taika Waititi 接受訪問

喜劇外表下,這確實是一齣讓人不時緊張的戲。在觀眾發現母親其實一直暗自幫助反納粹勢力時,該如何看待最親密的陌生人 Jojo 成為更複雜的事。無論是 Waititi 的訪問、或是觀影都可知 Rosie 代表了光明與希望,她的悲劇也就因此不只是個人的悲劇,而當電影最後迎來盟軍,Jojo 與 Elsa 跳起舞——那是母親 Rosie 努力傳遞、卻無法一起共享的自由價值。混亂時代的中二男孩成長記,實在需要有太多人盡全力、甚至危及生命來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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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齣挑戰現有敘事、難以定論的歷史喜劇嘗試裡,有股細膩我依然珍惜。由 Sam Rockwell 扮演的青年團訓練官 K 上尉,可說是畫龍點睛的配角,從一開始失意軍人的潦倒模樣、到後來挺身而出,層次飽滿。Waititi 在他餵食部署、泳池親密場景直到最後的大爆發,讓這個角色重疊當年同樣受納粹壓迫的同志形象——當他華麗登場、為國奮鬥,不知該說是為那些死去的同志出一口氣?還是描繪同志被利用、還不自知的悲壯?只能說《兔嘲男孩》險棋,真的是從第一步下到最後一步。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溫若涵
圖片提供福斯
責任編輯李姿穎 Ab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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