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痛不敢看?你醒醒吧——打造當代「使女」的演員 Elisabeth Moss
沒什麼人預料到《隱形人》會有那麼好的成績——這部以七百萬美元低成本製作的驚悚片,首週週末即開出全球近五千萬票房。導演 Leigh Whannell 改編十九世紀末的小說成當代情景,聚焦一個受前男友暴力控制已久的女子,在前男友身亡後,不斷試著證明自己真的沒有發瘋,隱形人日夜埋伏在她身邊。長達兩小時的電影不倚靠特效、剪接,由 Elisabeth Moss 挑起大樑,從被害的疑神疑鬼、逼上絕路又難以說服他人的崩潰,空屋之中她切換恍惚、恐懼與背死抵抗,對戲一個隱形人,卻激發了超越兩造的戲劇張力。
導演受訪時提及,《隱形人》是女性觀點出發的故事,從親密關係裡受害又失語的角色出發,他也邀請 Moss 修改劇本。Moss 回應輕快,說劇本原本就美、她並沒有大改什麼,但導演懂問是聰明的:「我一起工作的男性大都有這樣的心態,這很重要。我覺得大部分聰明的男人都了解這件事,但世界上還是有很多白痴。」
如今她參與劇本、擔任《使女的故事》製作人⋯⋯,從演員到不只演員,回顧 Elisabeth Moss 的來時路,不禁想起她在《廣告狂人》裡的身影。那個瀏海、穿搭都很俗氣的秘書 Peggy Olson 從小鎮來到都會廣告業,徒手撐開一條在世界中心呼喊成功的道路——她一次次學會去要,最終成為了超越自己想像的存在。
Mad Men 裡的「她」
《廣告狂人》七季播畢,媒體封她是「most GIF-ed femininst icon」,她在睪固酮噴發的業界裡金句連發,連帶出現大量怒女愛用 GIF 檔,但若是真的再唸一遍,又彷彿在說成為女性主義者的象徵,是她與生俱來的天份。
盤點 Peggy Olson 進化史,她初來乍到時不習慣男同事狩獵新人的習性而埋怨,「為什麼這裡的男人只要帶妳去午餐,就把妳當甜點?」第二季時她進化,遇到搭訕男子拙劣的勾引她回:「我以說服人為業,老實說,你的報吿讓我滿失望的。」老闆叫她倒咖啡,她直截了當說 NO。後來成為主管,面試者搞不清楚狀況把她當秘書,她以正視聽,「我才是你現在要打動的人。」
但我印象最深刻,是那些她堅強之餘,不小心露出恐懼、傷心、緊張的瞬間。她像是隻沉靜的獸,在內斂裡拆開風暴——還只是小小秘書時她不停道歉,直到自己的文案被選上了還不敢置信。這樣一個虔誠教徒家庭裡的女孩,發現辦公室戀情的對手只是玩玩,獨自一人躺上墮胎手術床。她爭取男女同工同酬、要一間自己的辦公室時緊張到微口吃,也曾失敗。在又煙又酒只求靈感的創意產業,她是少數認真上班工作的人,卻被整天求 carry 的廢物同事嘲笑。好不容易當上主管,男性下屬打混被罵時還說,「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跟女人工作,她們都很沒幽默感。」
到後來,她的衣服時髦了,髮型俐落,擁有越來越大的辦公室。但她總是在工作,也總是一個人。好像始終記得自己要抵達這裡,身為二戰後第一個女性廣告文案,有多困難。
Peggy Olson 的崛起,相對於主角廣告金童 Don Draper 的墜落。這個角色演了八年,Elisabeth Moss 最難忘也是兩人的黃金交叉,當 Peggy 向 Don 告別前往對手公司,離開她得到機會、也遭受許多傷害的地方。成為獨立女性的路如此複雜——並不只有恨,也有感激、珍惜。Moss 說,那是她至今唯一保留的一套戲服。
蒙娜麗莎的表演
一開始,她也沒那麼確定自己就是要演戲。母親在爵士樂團演奏口琴,Moss 在音樂裡長大,假日裡總有許多人來家裡 jam、一起爵士搖擺。「我十二歲時還不認識 Nirvana 或 Oasis,都在聽 Ella Fitzgerald 和 Gershwin。」古典音樂的養成,起初她想成為一個芭蕾舞者,但同時也喜歡表演,直到 Aaron Sorkin 的《白宮風雲》讓這位「總統的女兒」進入大眾的視野。
Elisabeth Moss 總蟄伏在嚴肅、沉重的角色裡,像是從黑暗裡橫長的異色花朵。合作《我們》的導演 Jordan Peele 說,「和 Lizzie 合作最棒的事就是可以不斷實驗。她表演工具如此完備,你可以得到非常美麗,非常細緻,詭異又混亂的一個 take,然後告訴她『試試類似這樣、但不一樣的』,她真的就會拿出你最難想像出來的另外一種表演。」
因拍攝《謎湖之巔》而和 Moss 成為好友的 Jane Campion 形容拍攝現場,「她不可思議的安靜,非常簡單的一個人。妳看著她時會想,欸,我並不覺得她有在做什麼嘗試。但我發現自己對她這種安靜、自內而外的表演很有興趣;有時候拍到最後妳會覺得大概看盡這些演員可以做的事情了,但她,我可以連看六小時都還是覺得有趣。她有點像蒙娜麗莎,有很多妳還沒看到的。」
當使女走入現實
但 Moss 並不滿足於此。除跨足電視、百老匯,她更想打造自己的作品。《廣告狂人》後她四處提案,想將自己打磨多年的劇本附帶表演一起製作出來,被多次拒絕:「不只一間製作公司告訴我們這『太女性化』了,這很驚人,」Moss 說:「我還問他們說,這樣講是合法的嗎。」
珍康萍說 Moss 是「不害怕說不」的人。從史上唯一一個女性坎城金棕櫚獎得主口中說出這番話,別有意味:「對這個產業的女性來說,這是很重要的特質——不要怕妳會惹怒任何人。」
或許也因為這樣的韌性,2017 年《使女的故事》誕生了。這個改變自瑪格麗特愛特伍 1985 年經典小說的影集,在川普上任四個月後開始播放。仇女言論百花齊放、方興未艾,讓這個故事看來依然像警世寓言,也將製作人之一、主演的 Elisabeth Moss 在 #metoo 浪潮裡推上話題第一線。
《使女的故事》描述近未來的反烏托邦社會,性病和環境污染導致生育率趨近於零,以宗教理想為號召的極權體制建立的基列國,統治前美國地區。新的社會地位規則裡,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屬品,不能擁有財產,不能閱讀。而少數還擁有生育能力的的女性被稱為「使女」,被分配到家戶中成為生育的機器。Moss 飾演的 June 逃跑失敗,改名為 Offred(=Of+Fred,Fred 家的使女),被迫每月儀式性地躺在男主人與女主人之間,近乎被強暴地進入。
Moss 從不吝於回答任何與當下政治有關的提問,她再三強調,「我也希望這像《冰與火之歌》一樣奇幻,但這並不是。」對她來說,演出是現實的出口:「這像是一種淨化。表演是把我現實生活中的感受、挫折給抒發出來。某方面來說我也是幸運的,可以看見困擾自己的事情,然後試著去影響它。」
故事裡使女穿著紅色衣服,白色翼帽——這身裝扮日後在各種場合一再出現,女性們低著頭、以紅衣點燃對性別平權的怒火,星火燎原。金球獎頒獎典禮外、美國各地的抗議場合,甚至阿根廷的女權遊行場景,站著一個個當代的「使女」,不畏懼。
第二季的劇情開始走出愛特伍原先的書寫,在結尾時,Offred 決定不逃。Moss 說,「我愛死這個段落。對有些人來說這可能很難接受,或是很難理解,但這樣的戰鬥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她的角色有所領悟,「這場戰鬥不只是為了她自己。這是比她的家庭、她的女兒更大的存在⋯⋯她轉身回到基列國,但她已經不是同一個人。她是個鬥士。」
合作的製作人形容 Moss 參與之積極,從服裝、劇情等一一深入參與討論,因為這是她在乎的事。她也是最初建議 Beyoncé 唱片《Lemonade》攝影師 Reed Morano 擔任前三集導演的人,以此建立沉重、近似油畫般的畫面質感,「我們一直圍繞在『庫柏力克風格』的想法,希望即使劇情是恐怖的,但畫面美到你忍不住不看。」
用畫面吸引人來看,若還不接受,那就是不領情了。
她受不了眼不見為淨的鄉愿,「我討厭聽到有人說因為太可怕而不看這齣劇,」她說:「我不是在意他們有沒有看我演的東西,我才不在乎。但我真的覺得,真假?你連看個電視都沒種?可是這發生在你的真實生活裡啊。醒醒吧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