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被歌詞催眠的人生啊 EP1｜Hey, stranger. 等等我

作者法蘭

日期27.08.2020

走在前面的那個人，掉了東西，沒走幾步，又掉了東西，我追在後面，一路地撿，邊喊著他：「欸，你東西掉了！」但他始終沒有回過頭來。

我不只一次夢見這個夢，夢裡是日常的巷弄場景，可是又有些魔幻地被染了色，一整片金橙色淡淡刷過。每一次我隱約知道自己在追著什麼人，又總不能那麼肯定，因為我從來沒看見過他的臉。走在前面的那個人啊，孤絕得滿不在乎，大概也不介意掉失了什麼，而我像個傻瓜一樣，替他在意著，一路撿拾他的遺失物品，捧著追著，還永遠喊不到他一個回頭。

這夢醒來，總是感到一陣悵然若失，腦子裡是 Cotton Jones 的那首〈I Am The Changer〉，微微迷幻的民謠，一切溫和滑順，像散漫開著慢車遊蕩；然而歌詞呢，在我擅自的理解中，哎，卻滿滿是決絕、冷清的寂寞。

You know I'm the changer
你知道我是那個變化的人
The rearranger
不斷重新整理的人
I'm always a stranger
我總是個陌生人
I'm always a stranger
我永遠是個陌生人
I'm always a stranger
我是永遠的陌生人

像一個不斷複誦著要離開，不斷把身邊人事物推遠推淡，喃喃自語低著頭走路的人，我夢中的那個人。

當然我不懂解夢，只是曾經認真思考過，那個夢中的人究竟是誰，他在追尋些什麼呢？可以這樣頭也不回；而我總是殷殷切切追逐著他，永遠沒跟得上。

在還沒有離開鄉下的家獨自生活以前，大約是國中的年紀吧，入夜了家人都睡了，我在熄燈的房間，坐在窗台上看外面的世界。在遠遠地平線邊緣，有燈火比較密集的一塊，錯落偶然的光亮，一點一點綴在天幕底下。距離很遠的關係，它們閃閃爍爍，像寶石也像星辰，一亮一暗、一暗一亮地顫動，引著我心底的熱烈騷動。幾年之後知道了那其實是一座工廠，夜裡也亮著指引燈，知道的時候心裡還好好笑了自己一陣，我少年時期的海市蜃樓啊！

「以後我一定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那時候的我常常這麽想。

很遠很遠是多遠呢？後來才知道，那不會是物理上的距離。

說不定，我們已經都去過了那個「很遠很遠」。

經歷了整個青春的驚險與躁動，淋過了無數場的大雨，等了一些後來才明白永遠等不到的人事物，也抽象或具體地告別了無數次，不斷重新設定自己的位置與要去往的方向（還常常矯枉過正），啊，原來是那些難以衡量的位移、懵懂之中的來來去去，成就了青春。然後，在聽東京事変〈私生活〉的時候嚎啕大哭（哎，我好愛椎名林檎的歌詞）。

對啊，你是誰？那個總是離得我遠遠的，即使如此，卻讓我得以支撐下去的人。

夕日も秋も日曜も沢山はない出会いも浪費している
浪費了夕陽、秋日、星期天，以及不多的邂逅
行ったり来たり繰り返し僕は時代によいしょする
反反覆覆地來去，我只能跟隨
あなたの眼には情けな過ぎて哀れに違いない
你的眼神裡，有過於難堪的悲哀

⋯⋯

あとどれくらい生きられるんだろう?
究竟還能支持多久呢？
行かないで!
別走！
追い付かせて
讓我追上你
待ってあと少しだけ
請等等我
生きているあなたは何時でも遠退いて僕を生かす
你在的時候，總是離得我好遠，卻令我得以活下去

青春大概就是一連串的追逐與尋找，然後移情作用張狂地發生，投射在什麼人什麼事上面，折出的光澤教人迷惑又憧憬，像一種精神上的信仰與依賴。只是，後來很可能會發現，儘管經過了許多不同向量的位移，恍如隔世啊！自己怎麼迷迷糊糊中又回到一個接近原點的地方。

噢，回到那個說過的夢。經過思索，我其實猜想那個走在前面的人，很可能就是我自己。那部份的自己一路丟失著東西，還毅然決然帥得不回頭；而其實還有另一部份的自己，一路跟隨，撿著追著叫喊著。不過，我本來不敢確定不敢聲張，因為絕對不能讓自己聽得清清楚楚的啊！那個對我寡情、不斷推開我的人，原來就是我自己。原來就是你自己。

青春裡還有一首歌，1976 的〈方向感〉，在迷失與茫然之間，給了一陣醒悟的力道。

失蹤了很久的鑰匙
原來就一直在你口袋
金屬撞擊的時候
某些部份的我又醒過來

終於找到了！失蹤了很久的鑰匙，該死的那個，我一直在尋找的東西，原來，一直就在我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