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很煩,我也要很討厭——IG 濾鏡創作者與他們的時代

世界很煩,我也要很討厭——IG 濾鏡創作者與他們的時代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01.04.2021

比起貼文的正式感,更多 Instagram 用戶熱愛使用限時動態,並且發展出更多互動模式。比如 KTV 接歌挑戰、幻想靠在歐爸的肩膀上⋯⋯,僅存 24 小時,盡可能可恥。

Instagram 限時動態延伸至 snapchat 的 24 小時貼文概念,2016 年後 snapchat 開發出珍藏功能,也許多數使用者,並不想它真正過去,即使是服膺即時、迅速消失的特性,Instagram 為使用者保留限時動態「收藏」「分享」功能,帶著更娛樂紀錄、愉快觀賞的機制,成為平台、媒體、自媒體新的內容表述方式。

迷因在此起了爐灶,後宮粉、路邊觀察也找到棲身之處,限時動態的體裁容許了更多「不必達致精緻、不必想清楚」的內容表達。因為時間限制,限時動態於整個 Instagram 的社交屬性更凸顯了其「搶眼球」特性,也因此有著低成本、快速製造的特性,展現出更多荒腔走板的用法,廢到笑,笑到哭。有時僅就現象提出紀錄,有時盡可能地答非所問、製造笑料:唱歌猜歌名猛生尷尬癌、童顏衰臉八字眉套用在自己的五官上,再沒幽默感都可以博君一笑。

因為 Instagram AR 濾鏡的推陳,數位創作者職業興起,除水水美肌開三檔,用戶透過 AR 濾鏡,讓 Instagram 成為更有機有料的社群,許多社交平台具有取暖之意,但視覺導向明確的  Instagram 顯得不是這麼在乎這回事,在這裡,使用 Instagram AR 濾鏡更接近一種展示功能,循著接近年輕世代的語言與思考邏輯,套用閃光面具,酷到沒朋友。

討厭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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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anonamister

有一種濾鏡自成討厭的魅力,那已經不只是被討厭的勇氣⋯⋯像是 Anon A. Mister 這位數位創作者的東西通常帶著黑色幽默,把人臉放進各種狀況,也是 Instagram 世界裡喜歡的一種拼貼方式。八九〇出生一輩,都知道「Hi orange」吧,〈The Annoying Orange〉這個骨灰級迷因,擾人的橘子哥不厭其煩地打擾別人,世界很煩,我也要很討厭 ᵔᴥᵔ

「真的好討厭可是又讓人莫名深陷」即是這種濾鏡的魅力,像柳丁哥帶著迂迴方法求關注的意圖,適合對自拍容易難為情者。這些濾鏡能否傳播,也端看「被複製」的樂趣是否足夠,Instagram 線上玩家發展出許多使用方式,例如捏臉濾鏡對到電影明星臉上,西洋電影裡女明星一邊用走伸展台的姿勢走路配上被捏臉的畫面讓人想大喊好了啦⋯⋯這種荒謬性讓人覺得擁有許多「操縱感」,無論是自己現實無法做不到的事,或是對他人無法製造出的情境,都可以通過濾鏡實現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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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anonamister

創作者「chang_chairman」製作的「阿彌陀佛姐」濾鏡有都市傳說阿彌陀佛姐原聲現場,他也擅長捕捉俗文化裡生猛的基因,生產許多古早電視台與節目,如《戲說台灣》、《莒光園地》、龍翔經典電影等外框格式,這種「台灣製造」的濾鏡因為有既視感,因此套用時也容易使人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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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chang_chairman

我寂寞寂寞就好

還有一種濾鏡為寂寞而生。想像一個人住在城市邊陲的頂樓加蓋,週五的下班夜,沒局去沒事幹的他打開 IG 限時動態,互動遊戲、變臉遊戲,生活好像忽然有那麼一回事。The Atlantic 曾採訪 XReality Center 的 Maya Georgieva 對 AR 的觀察,她認為現在的美國用戶,只要十二歲以上都可以、有能力、也會嘗試做濾鏡,這象徵了線上體驗時代的來臨,讓投入創作這個行為的門檻變低。

Georgieva 談到尤其疫情期間,AR 濾鏡的互動性給人類另一種社交可能:「你想想,現在沒人去跟朋友閒逛,沒有社交空間,平台提供的工具用來表示他們的恐懼、孤獨,說明他們『渴望某些東西』的感覺。」濾鏡經過扭曲的成像、容易複製套用的機制,成為當代人最容易「共享一種體驗」的方法。在家打手遊三天三夜沒有跟任何人說半句話的日子,人類非常渴望與他人分享「我的經驗」。

比如挑戰遊戲的生成,除了眨眼、立蛋遊戲、KTV 關鍵詞接歌挑戰,個人覺得最過份的就是「手勢遊戲」,是誰手指可以這麼靈活?這種挑戰闖關戰,比起比賽性質,更多是營造一種「我正在參與群體」的感受。跳舞機挑戰賽等遊戲機制,不僅打開傳播條件的限制,一個引發幾千人使用的濾鏡創作者可能只有兩百追蹤,也讓非 KOL 的使用者成為強力的散播者,透過一傳十的方法,引發從眾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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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i.m.noel(左)@aldisaw(右)。

另外,Instagram 上不乏邊緣人濾鏡,打電話給 Coco、等待間煞有其事,以為接電話的會是女友,沒想到出來一隻吉娃娃;某天看見同事打電話跟朴敘俊視訊通話(合理?),發現這個濾鏡原創也做了一堆 BTS 視訊濾鏡⋯⋯人類無所不用其極地開發各種花招滿足慾望,更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寂寞芳心,自娛同時帶著自損的意味。

「越無聊越有趣」的概念,也像是許多 YouTuber 認真開發許多「無用發明」,針對對世界產值零的事物傾借一切努力,在一點也沒啥幫助的事物上幹大事,頗是這類型濾鏡的精神。或許損友這時回覆限時動態「有事嗎」、或者按了「😂」emoji 符號,社交沙漠又出現了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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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estelpingol

這一刻我不用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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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sempaksuci /截圖自張藝限時動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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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kevinhsieh0629/截圖自張藝限時動態。

一款名為「Become A Twice」的濾鏡顯示了我們多渴望成為別人,看看使用此款濾鏡的使用者張藝,擅長反串濾鏡裡的各種角色,無論是周子瑜韓國瑜都能恰如其份地演出。又或者帳號「sempaksuci」創造辣妹、韓妹、跳舞大叔各種角色,還有宛如世間情的對話分鏡⋯⋯,低保真畫質如十年前的粗糙視訊。

帳號「kevinhsieh0629」名為「俊楷」的創作者雖然只出兩款濾鏡但也是傳閱無數,《麻辣鮮師》與《玫瑰瞳鈴眼》濾鏡、直播平台能夠讓人飾演各種狀況劇,翻玩二創,也成了一種創造的形式,張藝應用濾鏡的方式是劇本式的,在固定框架內放入不同元素與情節,違和感讓虛構的、鬧到不行的敘事成立。光是麻辣鮮師系列,他就戴上許多不同假髮變化人格,直播間也分出大叔與辣妹兩種模式,觀看同款濾鏡的不同結果,也會讓人想試試看「如果我來走進那個角色」會怎麽樣?

限時動態濾鏡產製經常伴隨「表演性」,比如也有不少創作者開始在限時動態玩「聲音」,點擊螢幕即可變化聲音,用不是自己音頻的聲音錄影模仿,或者各種流行歌接力、將自己頭拼接上跳舞機器,因為降低表演的門檻,普通人家也可以享受扮演的快感、與被觀看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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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lean.faber(左)@kk_studio_ar(右)。

吃雞塊不沾糖醋醬不要跟我講話

濾鏡的多數使用者容易落在 18 至 24 歲之間,在這個成長、身份轉變、正在詢問各種認同的年齡層,也容易在這樣的濾鏡中代入,比起「害怕被貼標籤」,Z 世代一輩更接近把標籤玩弄於掌間。

除了流行過「不正常字典特效」的說文解字,帳號「aiko_moemoe」的愛子萌萌出產許多漂亮寶貝愛用的濾鏡,愛子萌萌也曾幫鍾明軒、9m88、低級失誤、地表最強敗犬等人製作濾鏡,九〇拍貼機風格,有時是充滿戀愛感的配色,有時又怒斥愛情是什麼爛東西⋯⋯癡男怨女適用,在愛情的青紅燈中,也容易在 po 限動時取暖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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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aiko_moemoe

百花齊放中不乏有各種「廢物、社畜」濾鏡,熬夜加班時套用自拍,「我這麼可愛為什麼要工作」「您的廢物已上線」「肥寶駕到」等語錄型濾鏡,自嘲也是許多年輕人確立自我認同的方式,這也讓人想起 2020 年 Yuri Arcurs 風靡的「我就爛」迷因圖,害怕被他人看穿自己的冒牌者情節,或者是防衛型悲觀以自我保護的機制,都是在這個多元價值時代中的青年容易投入的反應。

Instagram 遊戲類濾鏡也很常跟隨「我是怎樣的人」發展公式,每個年代,都會有屬於每個年代的心理測驗。比如「我是哪個神奇寶貝」以後,延伸出你的愛情有多盲目(這還用你說嗎),我是哪種台灣小吃(太誇),我是哪個美少女戰士(夠了),我是哪種迪士尼公主(有完沒完)⋯⋯。代理商的行銷策略跟隨社群趨勢,比如麥當勞限時動態的堆雞塊遊戲,跟隨持修發表〈吃雞塊不沾糖醋醬不要跟我講話〉後強勢發行,我喜歡糖醋醬+番茄醬混醬(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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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dua.lucas (左)@popkapirozhk(右)。

創造美戰濾鏡的帳號「popkapirozhka」深受日本動漫文化影響,畫伊藤潤二的富江仿妝,她同時創造了許多濾鏡:《藍色恐懼》裡的未麻貼紙,《JOJO 的奇幻冒險》裡的人物濾鏡,Holle Kitty 複合攻殼機動隊感的面具、《新世紀福音戰士》裡同步 EVA 的信號連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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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popkapiroz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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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popkapirozhk

濾鏡文化的改變,從製作濾鏡的限制打開後漸漸變得更多元,原先 Instagram 濾鏡只給品牌使用,時尚品牌應用此放上穿搭、妝容,使用者套用後也能享有跟某名人一樣的妝,以虛榮感、代入感為主的趨勢至今轉變為更分眾的認同,有需要漂亮濾鏡給自己好氣色的族群,就有不修圖濾鏡放上厭世語句的族群。

比起擁有完美妝容,現在的 Instagram 使用者更喜歡穿戴外星人或喵喵面具,貼上浮誇的卡通貼紙圖案,怪成為另一種表達路徑,比起準備好了的東西,這個社群更喜愛 freestyle。

濾鏡成了他們打破傳統審美、建構自我的工具。政治正確與單向度的正面價值觀跟隨 UGC 化的狀態鬆動,同時也讓使用者有了新的觀看方式——比如藝術家 Jess Herrington 活用濾鏡效果表達自己作品,重疊的臉孔與軟Q滑動的超長果凍,創作靈感來自當今被隔離的集體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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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jess.herrington

又藝術家 Aaron Jablonski 的創作透過面具闡述「懸浮的靈魂」,綜合科幻與鬼魅,使用者可以自己調整角度來決定與面具相對的位置。這種創作形式的改變,藝術家以外,使用者、觀者介入與體驗創作同時,也在改變「創作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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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exitsimulation

去年,專門研究女性外表與流行文化關係的 Kristina Rodulfo 曾發佈一份報告,自從有了限動濾鏡,全美豐唇整型手術上升了 71%。Instagram 不只是展示,也已經成為了一種人類看待自己的方式,除了整形濾鏡,我們還能在這裡得到什麼?

這件事有可能在 1997 年以後出生的 Z 世代得到轉變,這些消費者/用戶比起完美的人物,更喜歡像自己的一樣真實的人——下載怪濾鏡,即使是躺在家穿著一條棉褲,也能酷著出場。當「怪」的審美方式也納入了濾鏡創作,使用濾鏡的我們究竟是「做自己」或是「模仿小眾中的流行文化」,也將成為使用者在辨識自我時更為困難的議題。

#Instagram #濾鏡創作 #Z世代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李姿穎 Abby Lee
模特兒章耘慈
責任編輯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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