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又津讀《新宿的貓》:當我們無法拯救任何人時,奇蹟是什麼?
無論白天或黑夜,新宿都是個熱鬧的地方。
三島由紀夫常在新宿的居酒屋喝酒,村上春樹會拜訪某個爵士酒吧,就連我住三重的朋友都去了新宿二丁目,因為那裡有跨性別友善的社群。——直到讀了《新宿的貓》,居酒屋客人討論著「化濃妝、穿網襪的女裝老爸」,我才確定,原來我朋友說的是真的。小說主舞台是城市隨處可見的居酒屋,而我們正豎耳傾聽客人的對話。閱讀小說前必須附上警語,這是一個令人心碎的故事,請讀者諸君務必要準備整包面紙,不然別人可能會覺得你剛失戀了。
在那個泡沫經濟以前、景氣樂觀的時代,夢想成為專業編劇的青年「小山」,因為患有色弱,連去電視台、廣播公司面試的機會都沒有,寫了再好的作品也沒用,好不容易因為這股熱誠被前輩賞識,卻也吃盡苦頭。偶然進了鬧區邊緣的居酒屋,發現在居酒屋打工的女子「小夢」,為周遭來往的十數隻貓,手繪了一張對照表,貓名則喚:社長、總經理、女王、三角褲之類。熟客據此發明了「貓咪賭博」,賭下一隻出現在窗台的貓是誰。畢竟貓不是坐台的小姐,不是想點就會來的,這規則訂得公平公正。賭客一旦輸了,就請對方喝酒;若來的貓都不是他們猜的,大家就請吧台工作的小夢吃烤物,算是一種另類的小費。所以貓咪從居酒屋窗戶探頭進來的時候,總會引起一陣騷動。這家居酒屋成為許多人與貓的避風港,小山也不惜以自己的升遷和人生作為賭注,阻止前輩拿居酒屋作為電視企劃。——因為不必要的關注,常常毀了我們珍愛的事物。
小山與小夢的相遇,與其說是戀愛,不如說是一期一會的傾聽,就像是那些不定時來拜訪的貓咪一樣。但了解的越多,越是意識到,自己是無法拯救任何人的。也許有些貓咪願意被摸,也許有幸跟著某個人回家,但你終究不可能拯救全部的貓咪、以及等待開發的土地。居酒屋雖然是大家的避風港,但也是搖搖欲墜的存在。好不容易相知、相遇,甚至一起創作詩歌的小山與小夢,似乎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等待對方「願意說」的瞬間。
作者多利安曾經主持深夜廣播節目,解答年輕人的煩惱。但從工作的現實來看,上晚班已經夠煩的了,而他竟然還要成承擔完全不屬於自己的重量。當然,多利安順利接住了某些聽眾,另一些則是沒接住⋯⋯更重要的是,透過廣播節目的聽眾來電,你往往只能聽到這些人「願意說」的事,而且無法求證,也無法知道這些人後來怎麼了。主持人這輩子多半不會見到這些人的臉,但這隨時會斷掉的電話線,又可能是某個少年少女緊抓的生命線。因此,多利安前面那任主持人不勝負荷只做了半年,接續的多利安則做了五年,獲得廣大的人氣。但他終究也離職了,過了一段困苦日子。但多利安還是用了另一種方式、用了更長的時間,來回答那些當初沒能好好回答的問題。
傾聽不只是當下的行動,更可能是一種不受時空限制的狀態。就像是小山在書裡說的:「在短暫的人生中竟能遇見那與自己互相凝視的人,堪稱一個奇蹟。」人跟人的相遇只是一個瞬間,就像貓咪從居酒屋探頭進來,也許你有機會拍拍貓的頭,或被貓磨蹭小腿,但終究相忘於江湖。但如果,你剛好認識這隻貓,這隻貓也看見了你,這樣的喜悅絕對不同於單純的相遇。認真地看見彼此、聽見彼此,本身就是個奇蹟。雖然我們總是太貪心,希望這個奇蹟可以延續一個月、一年、甚至更久。這些自由貓是活不久的,一個人可以成為某些貓的避風港,一家消逝的居酒屋也是某些人的避難所,而小山成為編劇的夢想,最後也以某種方式被保存下來。
因為他跟我們,都是奇蹟的見證者。
《新宿的貓》
作者|多利安助川
譯者|黃毓婷
出版者|時報
出版日期|202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