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演員求生辭典(上)我,一個 500 元的演員,在片場──

新演員求生辭典(上)我,一個 500 元的演員,在片場──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14.09.2022

好不容易入選電影臨演,他到現場主動跟工作人員說:「我是戲劇系畢業的,如果有需要講台詞,我可以喔!」結果當然沒有台詞,只是當主角練拳的場館小弟,和主角被推進醫院時的替身,幾天後領了三千塊,結束這一回臨演工作。

這只是拍攝現場平凡無奇的又一個臨演故事。誰也想不到,電影六年後上映,這事竟成了話題——《打噴嚏》裡的臨演在現實世界長出了存在感,有了名字,叫做劉冠廷。彼時他已經以《花甲男孩轉大人》拿下金鐘獎最佳男配角,接著又以《陽光普照》奪得金馬獎最佳男配角,螢幕上特寫的錯置,彷彿應驗了臨演終能熬出頭的傳奇故事。

這不是第一個鳳凰上枝頭的故事,從周星馳、劉德華到吳可熙、莊凱勛也都從跑龍套起步。似乎給人一種幻覺:欲成名,得從龍套開始晉級。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那些與主角相處僅僅半公尺卻少了關注的臉,在片場經歷著什麼?

我想當一名演員,首先⋯⋯?? 

阿日,男,30 歲,劇場學歷,劇場演員為主,偶爾兼職健身房櫃檯。外型有記憶點,適合類型廣告。

阿日(匿名)今年在票房破億的電影裡拿到了「小特*」,那是他在電影中第一個有「台詞」的角色。劇場背景出身的他,一直找不到如何從劇場演員跳到影視演員的門路。雖然偶爾能接到收入比較好的廣告,但阿日說,比起拍廣告賺錢,他想當一名演員的心意從大學起就沒變過。

小特
需講台詞,要求演技,需與對手交流,需具備基礎的丟接能力與基礎角色創造能力。「特」意指短期特約演員,小特通常有 1~2 句台詞,大特則可能有到 5 句。

「想告訴大家:我是一個新人演員,我想要待在這個行業,我很不錯——要讓產業知道,有你這個選項。」這是阿日闖蕩六年後的重要筆記。但要怎麼被知道?他說,就是人脈吧。

舉凡參加課程、工作坊,甚至再去唸研究所,都是他心中增強命運交集的人脈經營法。頭幾年阿日也勤勞地上各種表演課,現在則有些力不從心。「欸,現在開課的都是我同梯的同學,我要去上他們的課嗎?」另一種增強曝光度的方法,則是不斷地跑試鏡,即便眼看就不會選上,但有機會就出現在選角面前,也不枉是一種投資。

這也是咚咚的著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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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行的演員們,不乏透過上各式各樣的「表演課」,一面增進表演能力,一面累積業界人脈。

 

洪毓璟,綽號「咚咚」,男,29 歲,國立中山大學劇場藝術學系畢,影視演員。曾有四年不間斷以臨演工作維生。今年入圍 2022 台北電影節「非常新人」。最近的影視作品:《茶金》次要配角。

那幾年,咚咚過著瘋狂接臨演工作的生活,還沒搬到台北時,咚咚會「穿一帶二*」大包小包地從高雄坐客運晃到台北試鏡,結束後再搖四小時回高雄。下定決心上台北後,他和大部份新人相似,在發試鏡、臨演需求通知的臉書、LINE 群組中狂丟組圖*,當時平均投二、三十封試鏡可以收到一封回應。「我當時感覺到,影視產業遺忘的速度很快,我必須要讓業界一直感覺到我的存在。

只要有試鏡就去,有臨演就接,這是他起步的姿態。

穿一帶二
試鏡需求中常見的指示,試鏡者按照角色需求,自行判斷挑選合適角色的服裝,身上穿一套,另外帶兩套。
組圖
試鏡需求中常見「報名請給組圖」之指示,組圖用來呈現個人樣貌,基本照片需求有:特寫/半身/全身,正面及雙面 45 度角。

一次經紀公司發他去試一個 15 歲的角色。當時 25 歲的他知道有點荒唐,但查了一下劇名和選角,他毅然決然地從高雄殺上台北試鏡。為了讓選角留下深刻印象,咚咚穿上高中制服,背著書包現身。「劇場人就是這樣,你要我是什麼年齡,我就變成幾歲給你看。」結局是沒試上,但發揮得好,果真讓選角記住了他:「後來這個選角碰到合適我的角色就會發我試鏡。」

這算是人脈經營嗎?咚咚坦言,會想要多認識人,圖的其實只是一份安全感,因為每一次在現場都很不安,感覺自己什麼也不知道,誰也不認識。「但要是有一個認識的人,哇,那就可以多知道這個作品多一點資訊,甚至多收到半頁劇本。」有時候演員要的,就是更多可以讓自己發揮的有效資訊而已。「因為在台灣,幕前幕後都找不到一個資訊流通的平台。」

作為一個臨演在片場,有著多是無人看照的等待與消磨。

同學,對叫你!讓開 

還在讀劇場藝術學系時,咚咚就跟同學一起參與電視劇的拍攝,各種需要群演的戲都會被 call 。回想起來,總共參與了六、七天,真正有臉的戲應該是一天。「當時戰戰兢兢的,當有表演指導在場時,我們會比較知道如何配合現場調度,但表演指導不在時我們還是要自己揣摩。」演了也不知道演得好不好,不確定自己在鏡頭上的表現,「回放區不是隨便一個臨演可以走進去的。你只能一直被轉介:導演跟副導說,副導跟臨演講。」中間的資訊落掉多少,沒有人知道。

臨演的常態是:劇組基於保密原則不會也不能多透露劇情安排,今天要拍的戲,演員讀到劇本的機率非常低,對於角色的形塑沒有前因後果,盲測、裸演,導演喊 Action 就硬著頭皮去試,有時候試對、有時候試錯,像機率問題,而不是演技問題。

鏡頭之外,等待時也很茫然。「心情喔,就很像在當兵。在現場就會有人喊你:同學*!你哪家的?你排那裡、你不要亂跑!」原來,不同經紀公司發來的臨演,會拿到不一樣的價碼。咚咚說有時候看到其他臨演互相比較今天自己拿 800 還是 500,「那個對話有點好笑,可是是真的有差別。」臨演們在些微的費用差距上計較,在整體環境的階層上卻無從計較起。

同學
臨演於拍攝現場的通稱。

放飯時主演在一區、特約演員一區,臨演就是紅色椅子坐一排吃飯。咚咚形容,臨演和主演的差距:「很像印度的種姓制度,你沒辦法確保,這輩子有沒有機會從首陀羅爬到刹帝利。

而阿日的臨演初體驗太糟,他早早發誓下不為例。

「那天,我比所有人都早兩個小時到。」臨演經紀公司怕他 no show,早 call 兩小時,他到現場一片茫然。廁所在哪裡、沒戲的時候要待在哪裡、什麼時候要保持安靜,一概沒人說明。「可是你怕啊,你怕犯錯,你怕被說很麻煩,你怕黑掉,根本什麼都不敢問。」不管站到哪裡,都被喊:「走開走開走開,你不要站在這邊!」最後被放在某個房裡滑手機,被騙的感覺油然而生。

有時到拍攝現場,都會看到選角在罵人。因為拍攝時間明明還沒到,小小的空間已經塞滿了人,「那都是某臨演經紀公司*發來的人,因為公司怕這些演員掉*,所以多 call、早 call。」但現場,經紀公司的人多半不會出現,剩這群一問三不知的演員和選角方大眼瞪小眼,就連循著經紀人接洽而到的阿日也會順便被罵。

臨演經紀公司
專門接洽臨演需求的經紀公司。臨演通常不需試鏡,由選角提供需求給臨演經紀公司後,公司直接尋找人選到場。
no show,突然沒來。

有時候連最基本的安全都堪憂。阿日接過一個案子,劇組說劇本保密到家不能看,從劇名、導演到主演一點都不透露。「領班說幾點有一台九人巴士會載我們到某座山裡。我想說,如果這是一個綁架咧?」

「臨演經紀大都抽三成。」咚咚說好一點的公司會請領班到現場接洽,但他的經驗裡,大多也是不會出現的。咚咚聽過一個荒謬的經驗,在拍攝現場臨演經紀送來一個 50 歲的阿姨,但角色需求是 20 歲的年輕妻子。劇組也無奈,但只能硬上。「那是一場悲戲,和她對戲的是我朋友,夫妻戲根本演不下去。」經紀公司怎麼做好像都可以存活,但苦的,還是最底層的演員。

影視產業裡存在著一大群沒有被大型經紀公司簽約的演員,咚咚說自己也在其中,他們總感覺自己永遠都拿不到重要角色。「真正的大角色會在經紀公司那一輪就拿完了,輪到我們時剩下特約以下的演員了。」但選角都怎麼選人呢?

當然也有像前面咚咚遇過的用心選角,記住你,之後有合適的角色再聯繫。但阿日也曾困惑,選角可以不用有戲劇背景嗎?「我常常遇到選角根本不會導戲,叫我教一下後面的。」因為別人的外型比較適合,角色是別人的,還要在試鏡現場免費教戲。「為了維持好關係,當然就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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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鏡現場壓力滿點,演員時常被要求在劇情資訊不足的狀態下自備服裝,並嘗試詮釋角色。

 

時間久了,阿日也不怪選角,他知道選角的背後還有導演、片商、資方,過不完的關卡。他搖了搖頭,好像那些門總是緊閉。問他每次試鏡沒上怎麼整理心情,他扯了扯嘴角,突然提到媽媽。

「我媽說,與人為善。不管做什麼,我們只能與人為善。」

一個 500 元的演員 

點開影視通告其中一個 LINE 群,臨演需求發出來,一次出席費大多 500、800,有特殊專長的可以到一天 1000。交通費當然自付,有些還要自備妝髮服裝。

阿日悠悠地說:「我認識大部分還在演戲的人,有一半都滿有錢的。」經濟壓力是最實際的層面,為此他打過很多工:拉麵店、便當店,現在偶爾會去健身房櫃檯頂班。「欸,打工你不能太有企圖心喔,所有打工都要可以來來去去,因為戲一來你就要上了。」

和阿日不同,咚咚初入行時不打工,原自曾讀到一篇楊麗音的報導,「她說:你的打工必須是你今天接到機會,明天就可以放掉去拍戲的打工。」咚咚沒找著這種工作,「所以我把臨演當打工,我每天都在群組上報名,什麼戲都接:長片、短片、八點檔、廣告,我都接。」咚咚說臨演角色都是選角在現場依據演員外貌分配的,「這很靠運氣,有時候你拿不到有詞的角色,只是因為你穿的衣服不是劇組要的。」沒有規則可循,沒有機會可以發揮,當然也就不可能因為認真或多一點專業,而被看到,更不用說領到更好的薪水。

在台灣,臨演參差不齊,心態不一,很多人真的只是來玩的,或剛好有空來打個工。想好好做一名演員的阿日和咚咚身在其中,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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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工作收入不穩定,多數人都仰賴其他打工維生。但這份打工又必須十分有彈性,當機會來了,就可以隨時放下工作,奔往演出。

 

阿日說,「臨演根本不被當演員,老實說你的價錢就決定了你的價值了。」一天 500 塊,哪一個自認擁有專業的演員願意接受這個價錢?他認為,一但演員接受了這個價位,就是在告訴別人:我就值 500 塊。

也是同樣這 500 塊,淤積在阿乃的心頭已久。

胡乃婷,大家喊她阿乃。入行選角工作十一年,近期選角指導有《親愛的房客》、《天橋上的魔術師》、《返校》等頗負盛名的作品。

這兩年,阿乃選角的案子接得少了,轉向經紀。問她為什麼,她說她有點累了。

十一年來,阿乃做選角的經驗從主配角到臨演都有,選角這門職業在台灣電影工業裡還未樹立起完善的規則,除了前製期選角工作外,拍攝期的「演員管理」工作自然也是挑戰。她判斷臨演群裡像阿日、咚咚一樣想要成為演員的人,十分之一都不到,大部份做臨演的,都只是想討口飯吃。也有超級有錢人,退休了覺得無聊來參一腳。「面對這些人,你怎麼要求演技?」但阿乃清楚,羊毛出在羊身上,「今天我就是只有 800 元的預算,扣掉臨演經紀抽成,演員剩 500 塊。所以我們只能找到這些人。」

哪些人?突然消失、身體不舒服、搶跟明星拍照都是小事。她越講彷彿回到劇組崩潰現場,「我們拍《天橋上的魔術師》,美術組不是搭了一個非常真實的廁所嗎?——然後啊,我每天每天都跟臨演說:那個廁所・是・假・的——可是啊,就是有人要去上欸。」回嘴、找碴、不要吹風、害怕淋雨,甚至還遇過包包裡面放了一把開山刀的。「有人就一直跟我說他頭很痛,也有人到現場偷喝道具的,我就叫他不要喝,他硬要喝,還被美術看到。我真的瘋掉!」

即便其中有認真的人,但面對這群素質不齊整的演員,本就很忙的劇組,根本很難正眼以待。阿乃作為劇組與臨演之間的協調,有時管不動臨演,有時又心疼臨演。「臨演,是我不想做選角的原因。」

初進入產業時她看盡醜態,工作人員對臨演的態度差得離譜。可是輪到自己站在選角位置時,她發現她似乎沒有選擇。「如果我不對演員兇,就好像我沒在管他們,你懂我的意思嗎?可是,那完全不是我想做的。」回憶起像《女朋友・男朋友》到比較近期的《天橋上的魔術師》都有百人群演大場,只要有幾個人鬧場,很容易全盤失控。

「我沒辦法對所有人都很友善,你必須要有一點點軍事化的去管理這一大群人。」

很長一段時間,阿乃說她很痛苦。如果有群演出包,製片組就會來盯選角怎麼連群演都管不好。「你要他們不要走來走去,我可以理解。問題是你要他們待的那個空間很差啊,你待得住嗎?」真的罵人了,導演組又會走過來說:阿乃,不要管演員這麼兇啊⋯⋯但一轉眼,又說群演動作太慢。

阿乃也曾在現場跟劇組吵翻。「我說,人家也是人啊,你的鏡頭不就是需要這些人嗎?你不想看到他們,啊不然你要我準備一個葫蘆,不需要他們的時候就把他們收進去嗎?」

現在聽起來好笑,但阿乃當時真的很氣。直到現在她還是會在現場遇到一些很資深的工作人員,對臨演的態度充滿鄙視。「但他們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問題,這才是問題!」

難以洗刷負名的困境


阿乃說,如果大批臨演是從某間臨演經紀公司發來,該公司應該要配一個「領班」在現場管理臨演。「但領班很常很 khiang,消失不見,躲太陽或買飲料,就是理由一堆不在現場。」

和臨演一樣,阿乃說臨演經紀公司也是百百種。「這些公司很多都是在賺快錢,所以流動很高。他們一個臨演抽三百好了,發一百人出去,一天就賺三萬。」整間公司甚至不用有人到現場。「面對臨演經紀公司,我其實也不會要求他們⋯⋯可以要求啦,只是很難也很累。」

我們請阿乃推薦一兩間臨演經紀公司受訪,她說,有些臨演經紀公司根本像免洗的,過一兩年就不做了。「滃滃」是其中少數長年營運的。

饒偉鵬,人稱饒哥,曾經做過電影發行商、開過公司經歷倒閉,也駛過一陣子的計程車,現為滃滃國際有限公司、中百娛樂國際的經紀人。

今年六十歲、經紀經驗豐富的饒哥,同樣將臨演的根本問題歸咎到劇組的費用上,他分析,如果劇組想要用更好的演員,就要花更高的價錢,但少有劇組有餘裕花資源在臨演身上,而臨演基本上不簽訂承攬契約。「有些劇組十個小時才給 800,公司抽走三成,500?——這對我來講是不對的。」

但饒哥無奈,他認為劇組的預算一開始就應該要以時數抓最低薪資。「可是光我這樣想有什麼用?錢這麼少你不接,別家經紀會接啊。

惡性循環由此產生,低薪的臨演環境找來只是來打工的人,這些人又讓劇組失望透底,臨演經紀公司只是過手,誰也不想沾手這一大群被視為烏合之眾的臨演。當臨演被經紀公司視為賺快錢的門路,降低成本才能賺更多,公司不願意花心力管理、照顧可想而知。

饒哥說,他知道會有些演員想從臨演努力起,但在他眼中大多人都只是傻傻地等,能主動把握機會的人,真的太少。饒哥認為,缺乏影視經驗的臨演,在現場常是基本表演都做不到。他很常對自家的演員考試,例如演一個剛上火車的人,大多數的人沒有先做出「查看車票、找位子」的舉動,一屁股坐下;又如演一群幫派份子,被警察追逐時卻一點也不緊張驚慌。饒哥嘆了口氣,「導演當然生氣啊,他沒有空理這些臨演。」

但其實,這些被導演視為理所當然的表演,包含著許多影視、鏡頭表演的細節,一般臨演、甚至是劇場科班演員,都不一定做得到。例如咚咚分享一次他試鏡咖啡廣告的經驗,「我被選角罵爆,他罵我到底會不會喝咖啡。」一樣是無實物的吞嚥表演,在劇場表演行得通,但轉化成鏡頭表演時,因為會被更嚴格地檢視真實感,怎麼吞都不對。他們不一定是不會演戲,而是還不熟悉如何和鏡頭、技術等現場環境合作。

這導致目前臨演的困境,饒哥直說:沒有一個劇組會期待在臨演中看到一位明日之星。

「其實都是要靠經紀人把他拉出來。導演在現場只處理主演,把他們拉上去是我們的事,不是導演的事。」饒哥說在滃滃合作過的臨演累積資料庫大約有三千多人,問他此刻心底覺得可以往下一階段發展的人數大約是多少?

「現在喔,現在在我心裡面的,只有 20 個。」

機率低得令人心寒。但饒哥說在滃滃,他會告訴助理,即使只有一個臨演,公司也要派人跟到現場。「我會不放心,我擔心他遲到,也擔心我的演員被欺負。」

饒哥認為經紀公司必須和劇組有好的相合,不能輕易掉人,演員也要有基本素質。並且,經紀人要能找到合適的演員交給選角,不能敷衍更不能騙人。久了,業界自然會認可,也開始有講究的劇組會先發需求給滃滃。「像 Netflix、HBO 或公視的作品,我們的臨演都有參與。」相反地饒哥直指某些電視台有臨演需求,他也不願意讓演員去。「有些老牌,對臨演很差,我不願意讓他們去那個環境受苦。」

當他們都失望時 

「其實只要有尊重就好了,同學們很常連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饒哥說他遇過臨演群站在大太陽下,就只是等主演午睡睡醒;遇過下大雨沒有地方讓臨演放收包包,私人物品被丟在路邊浸濕。饒哥不只動怒一次,好幾次率著臨演直接撤班。

如果這樣的待遇不會改變,站在選角指導的視角,阿乃建議新人演員從「臨演」出發嗎?

「那就是你自己的選擇。今天這樣的費用你接不接受,這樣的劇組你願不願意?在這個產業,你要累積自己的判斷能力。」剛講完,又有點嘴軟。因為她知道沒有跌個狗吃屎,很難有什麼判斷力。

阿乃想起好幾年前,有一個角色很適合劉冠廷,約他來試鏡。結果劉冠廷跟阿乃約了一個很晚的時間,趕到現場時看起來非常疲累。「我就想,欸劉冠廷,你狀態這麼差來試鏡對嗎?站在選角立場,我也不開心啊,你很累,狀況不好肯定試不好,那大家不就白忙一場?」阿乃說,當時他並不知道,劉冠廷白天人在三峽當體育老師。

可能那一場表現不好的試鏡,已經是那個當下,作為要溫飽自己的新人演員,做出最大的努力了。

「我其實很少鼓勵別人留在這個行業⋯⋯它有趣、有魅力,可是它也有很多痛苦。」阿乃眼裡大概閃過無數努力卻不見機會的演員吧,她原本想說:「就看你有多喜歡啊?」但馬上改口喊:「幹,每個人都跟我說他超喜歡啊。」——要嘗試過後才知道,世界上有很多喜歡也無法克服的難關。然後她想到一件最重要的事。

「我要講一件最重要的事,你要把你的生活過好。對,不管你做什麼。我當然知道大家都有一個很遠大的追求,可是你要在這個過程當中,把自己照顧好,然後你才有辦法做這樣的追求。」

前陣子幫忙一個選角案子,她看到好幾個來試鏡的新人,在鏡頭前面又自然、又放鬆。「我們來一場哭戲,每個人都哭成那樣,真的很厲害——看到他們,我又會覺得我不當選角的話,這些演員是不是就少了一些被看見的機會⋯⋯哎這樣講我好像又太自大。」

但,或許是的。阿乃在言談間不時提及世代的落差,剛入行時嚐過太多重口味的辛酸血淚,現在她稍稍感覺到下一個世代的清新風氣已經吹來了。「我看到的新演員,很多都很棒,他們很勇於表達自己,有自己的見解,你會感覺,好像很有希望。而不是像我以前那樣,被上一個世代否定的感覺。」

現在,面對試鏡沒上的人,阿乃會寫訊息給他們鼓勵。「因為我在他們的熱情眼光裡面找到了一點點可以做這件事的力量。」或許新人演員也沒留意到,他們反過來給了阿乃力量。

總以樂觀正面迎戰的咚咚,前些日子其實也漸漸被不確定感消耗,接近疲乏。在現場老是透明無謂的角色,播出後也不一定有自己的段落,這種雞肋之感,直到今年才漸漸好轉起來。前一年在《火神的眼淚》演出「酒空」,今年在《茶金》演主演郭子乾身邊的司機「阿榮」,表演能力備受肯定。「我知道,演員不能為了曝光度或獎項演戲啦,但某部份它好像是演員可以支撐下來的原因之一吧。」咚咚笑說,現在家人、朋友常常在電視上或路邊看到有他的照片,就會興奮的截圖給他看。「這些人比我還相信,我可以走到很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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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拍攝結束,臨演和觀眾一樣等到作品播出時才會看到自己的演出,但也很常,結局是畫面被剪掉或糊焦,根本找不到自己。



 

但其實當初《茶金》試鏡是慘敗。

咚咚真的沒有想到,一起試鏡的五名演員都會講客語。「製作人都是客家人啊,他們全部就在我眼前侃侃而談⋯⋯」完全聽不懂,很後悔當時連客語自我介紹都沒有準備,「但我印象很深刻,我說我會創作、寫歌,導演林君陽叫我一定要繼續寫下去。」原本以為這就是最美的句點了,沒想到竟然拿到角色了。

「很後來,羅亦娌(製作人)跟我說,他們選我是因為,他們覺得我的眼神當中有一種純粹。」他們希望郭哥的司機是一個這樣純真的人。

而我們都由衷的希望,這些純真的人,可以純粹地繼續走在演員之路上。

#演員 #臨時演員 #選角 #經紀人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專題統籌廖昀靖
視覺統籌潘怡帆 Crystal Pan
採訪撰稿廖昀靖
攝影蔡詩凡
插畫A hui(IG@ahui_illustration)
責任編輯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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