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落之城

我們感情的依歸是狂喜（ Ecstasy ），我們營養的選擇是愛。我們上癮的是科技。我們的宗教是音樂。我們當下的選擇是知識，我們的政治是無。我們的社會是烏托邦，雖然我們知道那並不存在。

每當假期到臨，我感覺這是一座墮落的城市。

充斥大麻，酒精，香菸。當然還有音樂與派對，藥物與性。我們總是身在其中。

連新聞都這麼說了……那轉行當 DJ 的歌手藝人他駐點的舞廳給警察抄了，據稱店內小蜜蜂公然兜售毒品藥物，店家坐視不管甚至疑似對毒販抽成也算是一筆業外收入……夜店大發利市，客人放膽吸毒，公然拉K，還有數名男女持 K 他命、搖頭丸、大麻兜售……一百五十餘人全給帶回警局驗尿，駐點 DJ 因其過氣歌手的身份而備受矚目，他宣稱我以前沒有嗑藥現在沒有嗑藥以後也不會嗑藥我不知道舞客都在幹嘛……

事實上我不知道舞客都在幹嘛實在也太過拙劣， DJ 之所以為 DJ ，不就是要順毛撫摸舞池裡搖頭晃腦出神冥思的人群，播他們以音樂，餵他們以狂喜。一個 DJ 如果連舞客在幹嘛都不知道，難道他放的音樂都是在自 HIGH 還是去觀落陰。

又總是不乏這樣的說法……那些墮落的少年少女多來自社會底層家庭，說要去看跨年煙火結果竟是在夜店嗑藥……看哪，有人吸毒吸到恍神，在臨檢期間仍不斷跟警員開玩笑……警方向主管機關建議應將這家夜店停水停電，以免再度毒害青少年。
人們的耳語傳來，唉，大好人生就這樣毀了。

可能真是這樣。然而墮落有甚麼不好。

如果我們面對警察臨檢仍能神色自若談笑，我才不在乎誰的人生被藥物毀了，我在乎的是，那些警察總是侵入一座又一座人們的祕密基地，並且親手毀掉一個又一個大好的週末夜晚。最討厭的是，來臨檢的警察通常都是一些豬頭，沒有帥哥來臨檢我真是讓人不起勁。

曾有一次我在另一家舞廳跳舞。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依稀記得當時 DJ 正放到我最喜歡的 Bucci Bag ，還是經典的 Peter Rauhofer 混音版呢，多麼閃亮亮的片刻突然舞廳燈光全亮。魚貫而入的男警女警列隊高喊著所有人站在原位不准動，有一瞬間我幾乎嚇得妝都花了，因為同行的友人不過二十分鐘前才剛炫耀著他剛丟了一顆藥效上好的金鑽，把那摻入非食用色素的詭奇彈丸於臼齒間磨為細末，再以可樂洗之，滌之。

唉呀這個可憐蟲，警察就要查到我們一夥人的證件時，我可以感覺到他正在上來，微微顫抖著，牙關更已經繃得跟我下面一樣緊……

啊，這似乎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總之警察胡查了一陣，肯定是找不到甚麼十大槍擊要犯的，這裡有的只是美麗聰慧善良無害的人群，我邊輕笑著打趣說跳舞也犯法？那個臉腫得跟南瓜一樣不知道是不是被老婆家暴的警察，竟然馬上就用他那比我含過最小的屌還肥短的手指，直指著我說，我看你就有幹犯法的勾當。那時我心想，拜託，你長成這副德性都沒有犯法了，我這麼漂亮你竟然還敢控訴我。

當他們要我進廁所接受全身盤檢的時候，我真的十分後悔，沒有當下就把我的內心小劇場對白說出來。

他們要我脫鞋，脫襪。翻過來反覆地倒了幾次。脫上衣。脫內衣。我當時臉上一定寫著你們找不到東西的。所以惹毛了他們竟然還要我脫褲子，那時我真的羞愧死了，因為我這個晚上並沒有打算要釣人，只穿了一件大賣場買的純棉內褲，這真是太不時尚了。我說內褲可不可以不要脫，我可以優惠你讓你隔著內褲摸我的下體確認我沒有放東西在那裡面唷。他們說不行。要我還是把內褲脫下，蹲在地上跳一跳。我是一個這麼美麗又乖巧的人，於是我就跳了。但就算我裡面有放東西，憑著我緊俏的程度也是不會掉出來的。

於是整個徒勞無功的夜晚，就在我一件件把衣服穿回去的過程中結束了。

後來我常想，如果可以的話，一定得把那兩個警察殺了滅口，我蹲在夜店廁所裡面跳這個畫面，不應該被任何人記得的。

後來那家夜店又斷續地經歷幾次蓄意的臨檢，於是我們就不再去了。警察總是可以這樣任意地毀掉每一個夜晚。以及每一個夜晚即將發生的場所。

只是啊只是時間過去，同樣的 DJ 換上了新的曲目，前進到城市的另一個地下室，繼續播放音樂。這樣的場景之所以不會消失，終究是因為人們總有墮落的理由，想要拉一大排K變成不會思考的垃圾，或者呼一大口飯，鎮夜靜坐在果凍般包覆的溫度裡邊，如此即使無人擁抱也不感覺寂寞。

後來我常想，前一陣子那個三番兩次被抓到嗑藥的藝人，在被塞進警車的時候脫口說出「我完了」的時候，讓他完蛋的究竟是藥物，還是不允許我們這樣那樣的，胡亂指摘過來的手。

幸好還是有這樣的說法，支持捍衛著下一個即將開始的夜晚……我們的敵人是無知。我們的武器是資訊。我們的罪行是打破及挑戰那些禁止讓我們慶祝自己存在的法律。儘管知道你們可能會禁止任何特定的派對，在特定的夜晚、特定的城市、特定的國家或者這美麗星球上任何一塊大陸……

但是你們永遠無法真正禁止派對。

因為這是一個墮落的城市，而我們都身處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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