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物絮語】打火機,及其相關
事情開始於一個應該下班的午後。
那天,我正要離開公司,卻在一樓大廳,遇到樓上創投公司的少東。
我們其實並不熟,只是常常在這棟商業大樓不期而遇。
從他公事包拉鍊的名牌樣式,我就知道他身價不凡。而他看我,一定也一眼就明白,我完全是一普通的領薪老百姓。
但是,可能是年紀相近的關係,他常常和我聊上幾句。
這天他在等人,我在等車,我們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
他說,晚上有個宴會,但是他的女伴正在跟他鬧脾氣。他並沒有認真勸留她,因為,「其實也不是非帶她不可,只是沒個人,總覺得不好。」
然後,他開口問我晚上是否有空。
他的問題正在逼近,而我的公車卻一直不來。
我沉默幾秒,告訴他我晚上還有其他工作,他卻立刻接過口說:「妳也可以當這是工作。」
我看著他,心想,我這樣的人,他有何可圖的?
他見我動搖,便走近我繼續說:「很輕鬆,就是吃一頓飯,公共場所,妳保證安全。」
我不應他,他突然低聲懇求:「拜託嘛。」
當時,我腦子不知出了什麼差錯,這邀約,擺明就是個危險的水沼,只要往前一步,便萬劫不復,我卻聽見自己的聲音,正問著他:「薪水怎麼算?」
他輕輕地笑了,立刻調派公司的車子,帶我租借禮服、打點裝扮,直奔晚宴會場。在車上,他好整以暇地對著鏡子整理襯衫,撥弄領結時,從鏡子裡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我。
他笑了笑,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打火機,塞進我手裡,神秘道:「給妳一個任務。」
金屬製的細長型打火機,以黑色鏡面烤漆為底、金色的螺旋滾邊,再細密地鑲上銀色的古典花紋。每朵花的蕊心,還仔細綴上各色寶石。
在昏暗的車裡,它仍能透出清澈的光。
像有火焰流轉其中,一晃過眼,就會燃燒。
「等一下,幫我點菸。」
他三分吩咐,七分鼓勵:「會很好玩的,妳絕不會難堪的。」
我當然不會難堪。
還有什麼事,比為了錢而接受他的邀約更難堪?
下了車,他從容不迫地迎向人群,擁抱、大笑、客套,一切就像彩排過般,被他精準計算。包含站在旁邊、穿著一襲禮服的我。
他彎下腰,一派輕鬆地在賓客名單上簽下一雙名字。
就好像我們真的是一對戀人,互相傾慕、互為支柱。
我看著他窄身西裝背後的縫線,突然有了強烈的疑惑:我是誰、我到底為什麼在這裡。就在這出神的幾分鐘,他卻像感應到了我的不安,突然回過頭來,對我眨眼一笑。
對視瞬間,我頓時明白了,他為什麼在這麼多女人之中,挑上了一無所長的我;我又為什麼在繁忙的工作行程中,願意讓他插隊。
我們之所以會兜在一起,就是因為,他無聊的時間太多,而我對冒險一向不排斥。而更重要的是──他富有,我窮困。
我們果真是天生一對。
於是,我也笑了。
撩起裙襬,勾住他的手臂,大方步入會場。
整場宴會,充斥著乏味而沒完沒了的男性自誇、如商品陳列的女性展示,以及各種毫無品味的性愛暗示。
而我的左手,一直緊握著那個打火機。
它冰冷堅硬的外殼,在我手心裡逐漸加溫,握著、抓著,彷彿下一刻就會冒出魔幻的烈焰,將埋在體內深處的荒唐與羞恥,猛力點燃,而後,迅速爆炸。
但,他始終都沒有叫我幫他點菸。
接近尾聲時,我提前去了趟洗手間,把一身行頭換下,穿回我的牛仔褲、帆布鞋,站在車子外等他。
他看見我,笑著走來,一把摟過我的肩,在我耳邊悄聲誇讚:「我就知道,妳很聰明。」
我說:「你這麼有錢,我當然能變聰明。」
聞言,他笑了,與剛才的笑有些不同,但我一點也不想深究。
一路無言。
下車前,我伸手將打火機還給他,他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說:「留著吧,妳的任務還沒完成。」
幾天後,我再度在電梯前遇見了他。
他身邊有個穿著套裝的女人,還有一些他的朋友。我認出了其中幾個人的聲音,卻完全想不起他們在宴會上的樣子。
那個穿著套裝的女人,踩著尖頭細跟鞋、背著一只和他公事包相同品牌的漆皮肩包,在他伸手掏出一根菸時,立刻靠過去,主動伸手幫他點燃。
他沒有和我打招呼。
再也沒有跟我打過招呼。
幾個月後,我把打火機拍了張照,放上網路賣掉。
再怎樣見不得光的事情,其實也只需要幾張鈔票,就洗白了。
【微物絮語】
世事茫茫千重雪,唯有薄物多繾綣。
那些生活中微小的事物,於撫摸之際,都開口在我耳邊細語。
【涼御靜】
涼御靜,自由撰稿人、文字藝術家。(希望能成為)全方位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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