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海魂】我們與海洋的距離
沿著東部海岸騎車,經常會不經意發現有漁人在海邊或出海口捕魚。漁人的工具大多是簡單的:簡單的網子、簡單削尖的木棍。持著漁具的手,黝黑的皮膚在陽光下跟海水一般發亮。簡單幾個動作,幾隻小魚落入網中。
對我們這種終日在都市生活的人來說,看到「食物」從大自然中出現總是覺得不可思議。水果從樹上出現(而非便利商店)、魚從海裡來(而非超市冰櫃),如此違反「經驗值」。其中最吸引人的部分,或許是這些事物都不需經過金錢交易,透露出一種「可能明知是幻想」的自給自足生活模式。
自給自足的生活想像
我們這一代都是資本主義浸養出來的。物產豐隆、生活方便:在個人的代價是換來永遠忙碌的生活,在地球的代價是讓自然資源耗盡。當我們看著這些漁人,心中幻想的是,我們有沒有可能選擇另外一種生活方式?
《歷史大口吃》(An Edible History of Humanity)的作者 Tom Standage 曾經指出,人類自以為從「漁獵」發展到「農牧」是一個美好的歷史發展。但歷史證據指出,漁獵生活可以讓人類有五天的週末(不用工作)、身體可能更為健康,理當更為快樂;但因為種種歷史發展原因,我們踏上了農業的路,然後經歷工業革命、綠色革命、都市化。像是一隻從海洋逐步爬上岸的哺乳類動物,慢慢爬進馬克思·韋伯式不可逆反的牢籠。
認真思考起來,為什麼經濟一定要發展?為什麼我一週不能少工作一天?我們有沒有機會回頭看某個錯過的歷史片刻,將過往當成未來?
我們與海洋的距離
漁人自己的生活其實跟這些都沒有關係。很多漁人可能是沒有選擇的;如果有,他們也許寧願在都市生活、在超市買魚、度假時去海上搭遊艇(這也是幻想的)。我們聽著他們經歷的故事,聽他們抱怨他們自己的生活的滿意與不滿,也同時驚覺,其實這個幻想中的自給自足的生活模式也要即將消失:因為全球暖化,海洋將再次淹沒原本的「海邊」;因為過度捕撈,海洋即將無魚可補。這其中最致命的問題是,對此,大部份的人漠不關心。
其實,人類過去總是逐水而居,從海洋河流汲取魚獲,並以水路為主要交通。但是當都市成為人類主要的聚集與居住模式,我們逐漸用柏油與水泥把河流蓋上、用大量堤防及消波塊隔開大海,好讓我們躲入安穩喧囂的都市裡。但弔詭地,我們卻又要聽著人工海浪聲,才能安心入眠。
漁業大國與海洋枯竭
全球暖化無論真相如何,它的確逼使我們思考許多問題,讓海洋的議題一再浮出。暖化造成的海平面上昇不只威脅斯里蘭卡等小島,也會對台灣有劇烈的影響,例如接下來的颱風只會越來越嚴重,堤防與消波塊會逐漸無法擋住沖襲的巨浪;而我們習以為成的海岸線將不斷往後退縮 。
另一方面,我們台灣在海洋枯竭的議題上擔任極為重要角色:台灣是世界級的遠洋漁業大國,年產值四百多億元(二〇一四),居全球前三位。其中,鮪魚延繩釣產業規模世界第一、秋刀魚漁獲量世界第一。如果如二〇〇六年的《科學》(Science)雜誌研究所說,二〇四八年海洋將會枯竭,那麼身為最大受益國的我們,是不是應當採取一些作為?
我們或許可以謹慎選擇吃魚,用消費投下永續海洋的一票。(請見綠色和平網站。)我們可以關注海洋法律,監督台灣漁業沒有危害地球。(請見環境資訊中心網站。)我們可以走到海岸參與淨灘活動,保持海岸的美麗。我們可以去漁村住一晚,深入了解漁民的生活方式與困難。我們也可以沿著海岸線慢慢走一圈,感受所有台灣人在不同時期「過鹹水」而來的共同歷史。
漁人漁法的背後故事
行人文化實驗室選擇去拜訪以雙手與海搏鬥的漁人,希望從他們的口中聽到他們與海洋共存之道,希望從他們採用的漁法觀察到背後隱藏的自然倫理。我們有興趣的不是為台灣帶來豐沛外匯的遠洋漁業,我們關心的是在台灣一六〇〇公里的海岸線上,與海洋進行日常戰役的漁人們。他們採用簡單漁具、沒有豐沛資本、沒有耗費大量汽油的機具、取得的漁獲基本上也大多是親友自用,只是為了自身的生存而奮戰。這種早於資本主義之前就存在的生存之道,是否能給我們一些啟發、以面對枯竭的海洋?
從漁業大國的角度,遠洋漁業船上搏命的漁人是我們的英雄,他們也的確值得欽佩。從另外一種生活方式的可能,這些持簡單漁具的漁人,則是我們關心的對象。在這本書中,我們從這個有些曲折的切入點,展現漁人的記憶與技藝,尋找這個海島上另外一種英雄。以此為根本,我們也想著,這個屬於過去歷史的漁人生活,有沒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