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跳舞|身體是樂器

有時跳舞|身體是樂器

作者何曼莊
日期08.06.2016

(以下有電影雷)

我最喜歡的爵士樂先烈是 Miles Davis,其實哪誰不愛他呢?就算你不懂半點爵士樂,或者從不知道作曲人大名,在車站大廳、電視廣告、百貨公司走道上、電影的開場畫面,任何人都會聽過一、兩段 Miles Davis 的經典名曲,比方說 So What,還有 I Fall in Love Too Easily。話題正熱的 Miles Davis 傳記電影《瘋狂邁爾士》臺灣於 8/26 上映,雖然導演兼主角唐奇鐸長得一點也不像 Miles,但電影意外地非常有趣,是一部輕鬆的 Feel Good Movie,而且音樂很好聽(當然),不過這不是我要講的重點。

重點來了:為了演好 Miles,瘦巴巴唐奇鐸把上身練得又厚又壯,畢竟傳奇小號手要把管樂吹好,肺活量與一個好共鳴的胸腔不能少,Miles 本尊上身十分厚實,而且熱愛拳擊,他在曼哈頓七十七街的宅邸地下室有練團室與練拳的沙包,他在練習場打拳時會跟搭檔說:「不要打我的嘴吧喔,我今晚還要表演呢!」如果問他投胎想當誰,他會說想當 Sugar Ray Robinson,曾創下九十一連勝的拳擊手。所以這部傳記電影當然也與拳擊有關,在 Miles 創作生涯遇到瓶頸的一九七○年代,某個油頭粉面的唱片商人,經常拳賽當成賭博與招待貴客的場所,他想拉攏 Miles,就說要請他看拳賽,而 Miles 哪需要人家請?他先忙著與人飛車追逐、互揍一頓之後,服裝凌亂、一拐一拐地,直接無視門口排列的長龍走進入口,門口警衛看到他:「啊這不是 Miles Davis 先生嗎?你有票嗎?」Miles 指著自己的臉「不就在這嗎?」就那樣刷臉入場找冤家算帳了,而當現場台上台下打架陷入一團混亂時,魔幻的時刻降臨,另一個 Miles 正穿著最喜歡的淺藍色西裝,與四重奏一起站在擂台中央,Miles 冷靜地點起香菸,看著自己陷入這場鬧劇,Cool Jazz 演奏得正激昂,這時你會突然醒悟,原來如此,爵士樂不但跟拳擊很搭,爵士就是拳擊啊!

兩年前我曾經跟作家沈意卿去清邁玩,循著路邊貼的影印紙找到了泰拳比賽場,入口像條隧道,兩旁的牆上畫滿了泰拳基本動作的圖畫,竟然每張被打歪的臉龐都是笑臉,一路往深處走,漸漸聽見廟會式的嗩吶與鑼聲,樂團組成是兩、三支不同種類的嗩吶與一對鑼鼓與鈸,像是一種熱身儀式的配樂,選手從上台鞠躬到開打再到訂出勝負,選手的腳步無時無刻都隨著音樂輕盈地跳動,隨著比賽越演越烈,音樂也逐漸越來越奔放快速。剛開始還覺得音樂太吵,直到坐在場邊隨著音樂看了一小時泰拳之後,竟然開始覺得腦波已被嗩吶收買,自己只是這個巨大音場的正在喝著怪飲料的一個小小音符而已,台上的人到底是在跳舞,還是在打鬥呢,到底是音樂帶動著拳擊手的擺動,還是拳擊手的身體在演奏音樂呢?回去查了一下,那種音樂叫做 Sarama。

音樂跟舞蹈的界線經常不清楚,有些表演音樂的人擺明了是在跳舞,有些舞者則是用身體演奏音樂,比方說 Beatboxing,中文叫做口技,但其實不是嘴上功夫而已,是從更裡面(?)傳出來的聲音,所以原詞中有 boxing 一詞真是再貼切不過。還有佛朗明哥歌手,不只手腳並用打擊節奏,還得用腹腔、胸腔、甚直頭顱共鳴,我私自認為,佛朗明哥歌手的頭髮應該也充滿業務機密,不然為何每個歌手唱完之後頭髮都濕到不行呢?

亞洲也有優秀範例,演過安潔莉娜裘莉導演電影,被女神說是「最喜歡的人之一」的日本吉他手 Miyavi,出道時便自稱「武士吉他手」──當然是耍帥,跟武士沒什麼關係,但彈奏絕技不容忽視,他小子老是用彈三味線的方法「搧」吉他,一邊掏心掏肺、一邊翻來滾去、全身投入彈吉他的方式,讓台上台下都非常痛快淋漓。後來他又玩了一個限定組合叫 7 Samurai Sessions,除了樂手之外,有一名 Beatboxer、一名刮唱盤的 DJ、還有一名踢踏舞者,他們學老派爵士樂團那樣,全團坐好開始現場演奏一錄到底,而踢踏舞者就在一塊收音板上跳,樂隊與踢躂舞者合作不是新鮮事,尤其像爵士這樣隨著現場氣氛起伏,時有即興演出的音樂,最適合與踢躂舞者尬舞,踢踏舞鞋上的鐵片每個角落可以發出不同的聲音,舞者技巧高超的話,獨奏也不是問題。

而現在還有了一種新東西叫做科技音樂。

Michelle Dorrance 是紐約當地有點名氣的踢踏舞團團長,Nicholas Van Young 則是從知名外百老匯的打擊樂秀 STOMP 獨立出來的樂手兼舞者,除了演奏之外,他還不斷研發電子樂器。 我去 Joyce Theater 看這兩位合編的最新作品,Nicholas 在這段期間設計了一系列不同的電子演奏板(Soundboard),踢踏舞者演出時不但要跳舞,還得邊跳舞邊在這些板子上演奏出旋律,與現場爵士樂隊合奏,八名踢踏舞者只要稍有不整齊就會整組壞去,是藝高人膽大的現場演出。不過用語言轉述舞蹈似乎毫無意義,所以我就不講了,我想說的是 Michelle 在會後座談提到的一件,練習中的小插曲。

當他們焦頭爛額地測試編舞與每一塊演奏板如何搭配,如何展現演奏板的聲音時,某位擔任顧問的資深編舞家點醒了大家:「Who cares?」其實到頭來,唯一重要的是舞蹈本身,你要確定這些舞蹈就算沒有科技輔助,你也非常滿意。

演出當晚,劇院滿席,結束時全場觀眾情不自己起立歡呼,令人興奮的不是這些科技發明多麼新奇(其實這些聲音器材的設計並不新),令人讚嘆的是演出者的精妙技術完全掌握了這些科技,上演了一場精采的好秀,身體本來就是樂器,但演奏好壞,完全取決於那是哪一位了不起的藝術家的身體。

 

【有時看書 / 有時跳舞】
從大動物園畢業之後,女作家開始關注人類的世界。繞道十四個動物園後,回到美國紐約居住,「有時看書」、「有時跳舞」。這個「一動一靜」的專欄,主要目的是在作品與文獻資料中尋找、拼湊,建構出藝術家們在生活中的形象,換言之——找出藝術家們的「萌點」。
萌,日語漢化之後的動詞,簡言之,就是「被可愛的特質所吸引」。

【何曼莊】
1979 年生,台北人,著有《即將失去的一切》(2009,印刻)、《給烏鴉的歌》(2012,聯合文學)、《大動物園》(2014,讀癮),是作家、翻譯、紀實攝影師、數位媒體製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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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何曼莊
圖片提供Jakub T. Jankiewicz(CC BY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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