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選片｜
《北韓搖滾解放日》：三年前那場充滿問號的搖滾演唱會

作者BIOS 選片

日期24.04.2018

大大的北韓國旗前，高加索白人面孔一字排開，穿著金正恩最愛的「人民服」，中間一位男子還戴著中東風格（也有人說是東歐戰士帽？台灣人大概會覺得是阿公阿嬤爬山時把毛巾塞進棒球帽的造型？）兩邊長長垂下的帽子。一下子符號太多，致使這樣構圖乾淨的畫面讓人霧裡看花。2015 年，來自斯洛維尼亞的搖滾樂團 Laibach（台譯萊巴赫），在北韓慶祝脫離日本殖民 70 週年的場合上表演，就是這樣的一場符碼爆炸。

Laibach 成立於 1980 年，但只以長壽來看他們的話就太可惜了。斯洛維尼亞直至 1991 年才正式從南斯拉夫的大亂鬥中獨立出來，代表此樂團其實是南斯拉夫的產物。這個自第一次世界大戰以來就分合不斷的地區，區域邊界時常飄移不說，歷經王國、社會主義邦聯共和國、聯盟共和國等多種國體、政體的轉變，不難想像當地人民面對認同問題時的心理複雜程度。從這種不穩定狀態下誕生的 Laibach，作品中常出現極權主義、民族主義、軍事主義，甚至是法西斯的暗示（但究竟是真實到像反串，還是反串得太真，眾說紛紜）。

〈Life is life〉原版與 Laibach 的 Cover 比較。

現在，問題來了：為什麼這樣一個充滿政治符碼、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存在，能成為各大媒體口中「第一個到北韓演出的西方搖滾樂團」（其實稱東歐為西方本身也有些諷刺）？

所有藝術都受政治操作（間接或直接地），除了那些本身也說著相同操作語言的藝術之外。All art is subject to political manipulation (indirectly – consciousness; directly), except for that which speaks the language of this same manipulation.——《北韓搖滾解放日》

《北韓搖滾解放日》這部紀錄片試圖解釋前因後果，據說從小聽 Laibach 長大的挪威導演 Morten Traavik，2014 年替他們執導〈The Whistleblowers〉歌曲 MV，並在完成後傳給北韓官方欣賞、表達希望有機會去演出，結果竟然就成真了，而 Morten 也順勢將過程拍成紀錄片。Laibach 前往北韓是一場充滿爭議的魔幻寫實扮家家酒，北韓官方及保守派媒體擔心他們污染黃發垂髫怡然自樂的北韓桃花源；西方中心的媒體及旁觀者則高道德地批判他們與極權國家靠攏。

Laibach 以西方觀點看北韓久了，真正深入對方陣營時總有些衝擊，彼此碰撞擦出不少幽默。像是他們站在國旗前準備拍照時，隨行人員不斷緊張地要求主唱把帽子拿掉，因為看起來像法西斯；過不久又要求把墨鏡拿掉，因為看起來像納粹。觀影當下，我頓時因為不明白他們對法西斯和納粹裝扮的理解，又看著他左手指不斷在右手掌上來回畫著「Nazi、Nazi」，彷彿像喊佛地魔「那個人」一樣小心翼翼，不小心就笑了出來，而《北韓搖滾解放日》中多的是類似的場景：我們跟隨劇組以外來者的好奇心態觀察北韓，同時卻也被北韓觀看世界的視角弄得困惑。

北韓官方最終同意 Laibach 演出《真善美》（The Sound of Music）中的幾首歌、歐洲合唱團〈The Final Countdown〉、披頭四〈Across the Universe〉以及知名韓國歌謠〈阿里郎〉等他們認為不違背金日成金正日意識形態的歌曲。原本在歌單裡的北韓熱門金曲〈走向白頭山〉因為改編幅度太大而遭到撤換，舞台投影中的大量裸體也被要求拿掉，北韓官方自認深知民眾的尺度，希望好好保護他們純淨的靈魂；而演唱會當天，第一聲聲響大力奏下，台下就有觀眾嚇到全身抖了一下，彷彿也微微驗證了他們對民眾的了解（畢竟是他們一手塑造的）。

「每面牆上都有縫隙，那就是鬼魂擠進來的地方。」Laibach 這麼說，「但是，要讓縫隙變大嗎？這些人看起來很快樂。」當他們看起來很快樂（或是假裝很快樂），自以為是的啟蒙究竟算不算污染？

作為紀錄片，《北韓搖滾解放日》多少有些令人感到隔靴搔癢之處，像是團員激烈爭執的內容沒有畫面被以旁白帶過、北韓官方認為太過敏感的片段無法播出等等，這些空缺雖然可惜，卻也貼切地反映出北韓對外苦心修整形象的努力，而本片能將這個符碼爆炸的故事以幽默、甚至有點可愛的方式呈現，已實屬難得。距離這場演唱會至今已經三年，北韓依然神神秘秘，Laibach 依然在敲打樂器，那場交錯，有什麼改變了嗎？或許哪一天，我們能看見蝴蝶效應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