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造訪・格式塔少女｜餃子のうた：我愛你，用我不習慣的話
樂團成立七年，每一回 ゲシュタルト乙女演出時，總有人在 talking 的橋段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個台灣團。
不能怪觀眾有錯誤的聯想：團名是日文、歌詞是日文，連音樂聽起來都很日本。大多時候樂團以「ゲシュタルト乙女」之名走跳，去年第二張專輯《Amoeba》發片專場前的宣傳影片，他們找來幾個工作和共演夥伴挑戰唸團名，有人稀哩呼嚕只唸得出漢字的「乙女」，但其實他們還有一個使用率比較低的中文團名：格式塔少女。
主唱 Mikan 是道地的台南妹，每年過年回家，別人的家長愛問什麼時候交男友，只有她爸的固定問候是：「為什麼都不寫中文歌？」
定期一問，與其說是厭煩抗拒，Mikan 知道答案難以對爸爸說。
日語是我的情感防護罩
岩井俊二《花與愛麗絲》裡，蒼井優飾演的有栖川徹子與分居已久的爸爸短暫相見，長年在中國工作的爸爸教她說幾句簡單的中文。臨別時車門關上的那一刻，徹子對爸爸說：我愛你——說的是爸爸剛教的中文。因為用母語說愛你，太赤裸。
用日文寫歌也是如此。高中時 Mikan 開始嘗試創作，一部份是受到愛團香菇帝國（きのこ帝国）的衝擊，主唱佐藤千亞妃在〈東京〉MV 裡，拿著黑色 Telecaster 吉他在屋頂上演奏，率性做自己的演出模樣，讓她下定決心要寫出像〈東京〉這樣有態度的歌。
但那些高中女生的「態度」，化成文字之後難免有些害羞扭捏，於是不想讓同學看懂的歌詞，就用日文寫。
「這些東西用中文來講的話，它會是很直接很赤裸的，會讓我很不安。但如果是日文的話，它可以有一個外國語的濾鏡，好像我不管講什麼，它都有一個防護罩的感覺。」
防護罩底下，往往是她想要藏起，卻又需要抒發的情感。比方說失戀：「高中念的是觀光科，因為很常要煮飯，在切洋蔥的時候會流眼淚，流淚就想到失戀。於是就用日文偷偷寫下〈洋蔥的戀愛輓歌〉。」
習慣拐彎的人遇上擅長拐彎的語言，一拍即合。「我後來發現日文的語境很曖昧，很多事情的傳達都像是繞過一個彎，這跟我彆扭的個性很像，所以日文反倒能讓我自在地傳達想法。」
她享受那種「反正你們不知道啦！」的私密快感。但樂團成立後，開始收到歌迷留言或私訊，分享對於歌詞的感受和解讀。有人願意回應自己的創作，她當然是開心的，但更多時候 Mikan 不會回應，也不承認，安穩地躲在自己的語言防護罩裡。
看懂也罷，不懂最好。
餃逐台北最愛吃水餃的音樂人
2020 年，北海道的電台節目《スパクル！！》發起台灣 Podcast 企劃《Mikanのしゃべりたいわん》，以台日文化交流之名，邀來曾上過電台訪問的 Mikan 擔任主持。節目中以全日文口說介紹台灣特色文化，內容橫跨台灣特產水果、釣蝦、熱炒、選舉，甚至是當年席捲全台的鮭魚之亂事件。
上電台介紹台灣，不能再把心情收在只有自己懂的地方，何況面對的是日本聽眾，語言的防護罩被拿掉之後，她開始練習分享。
分享台灣，當然也包含她最熟悉的音樂。其中一集介紹台灣的 live house 場景，她一數就是一串：台北的 Revolver、台中的 Legacy Taichung、高雄百樂門酒館，織起一張音樂人的台灣觀光地圖。
除了音樂，Mikan 說，還要有水餃地圖。
打開 Mikan 的 IG 上限動精選，可以發現一篇記錄各大台北餃子店的足跡地圖——善導寺的「巧之味」、雙連的「紅姐」、六張犁的「皇家水餃」，凡是水餃，都逃不過 Mikan 的狩獵目光。
「我真的意識到喜歡水餃這件事情，是從大學的時候開始。」大學就讀高雄餐旅的她，學校附近有間名為「正品齋餃子宴」的厲害水餃店，海藻與海菜入餡的獨特風味，Mikan 與同學每週必定報到。一直到去年搬來台北生活，水餃狩獵者把戰績都收進限時動態裡，甚至還爲水餃寫了一首告白的小情歌。
話語乘著白煙往上飄 我感覺好像更能接觸到你
白色外皮裡面的你 能讓我看看你的全部嗎
我愛你 我用我的話 明亮的歌好像不太適合你
我愛你 用我不習慣的話 想對你歌頌——〈餃子のうた〉
餃子的話題一開啟，就像燒滾的熱水停不下來。聊起煮水餃的美味秘訣，Mikan 直說「要用心」，並坦言自己只用最普遍的「加兩次冷水法」烹煮。沒有獨家秘藏功夫，只求肉熟皮透，安心下肚；就算把水餃煮得皮散肚破，也能甘之如飴，一口往嘴裡塞去。
變形之後的水餃還是水餃
不在意水餃煮破，因為破掉後的水餃可以有不一樣的形狀，就像變形蟲。
Amoeba，變形蟲。這是格式塔少女第二張專輯的名字。發完第二張專輯之後，今年一月，一起共事七年的團員 Kaiaki 宣佈離團，格式塔少女變形，成為以 Mikan 一人為主的樂團。
變形難免疼痛，但「人生一定會面對很多這種變化，跟就疫情時期一樣，我們都要很常學習去面對這些事。難過不捨的心情一定會有，但所有的變化其實也不一定都是壞事，我覺得我心情切換得的還算快，可能是因為當時要準備巡迴了吧，也許透過這個變化，我們又有一些新的開始，也希望可以有一個新的可能來寫歌，讓大家重新認識新的格式塔少女」
她想起落日飛車對玩團的譬喻：「我覺得玩團就像坐在一台車上，有些人在人生的方向提早下車。」
全新狀態的格式塔少女，從一月 Kaiaki 宣布離團後，在五月份正式推出新單曲《窗》，一直到七月份找到樂手完成台日兩地巡迴演出，Mikan 以一種全力推進的姿態，努力不讓悲傷擊倒。
「我的個性是我知道要這麼做了，我就會一直往前衝，也就比較不會去想一些已經發生的難過事情。反而是我要做這首歌、我要怎麼辦、我要找誰一起進行這件事情的人，我會用行動去代替這些可能，不斷地去反省。」
難過的心情更讓 Mikan 的創作能量爆棚，同時也激發她與他人交流的頻率，藉此逃脫負面情緒的暴風圈。
無論是什麼形狀都要一直玩團下去
不只樂團變形，她也感受到自己的內在慢慢有了質變。曾經只敢把心情藏在日文歌詞裡的她，前陣子做了 MBTI 心理測驗，結果是出乎意料的 ENFP：外向、開放和開明。
在今年七月剛結束的台日巡迴《未來の窓》，巡迴名稱借用了「周哈里窗心理學」，正好也是意指：「透過與他人的互動關係，去發現未知的自己。」去年 5 月 Mikan 從高雄搬來台北，在陌生的台北環境下，思考著如何打破自己的舒適圈。
ENFP 人格的快樂小狗狗喜歡與人交流，但擅於交際的外表下，其實也藏有著淡淡的社交恐懼。她坦言自己在高雄時其實沒有什麼朋友，每次決定要踏入新圈子的那一刻，害羞的因子總會跑出來搗亂。
有著在高雄狹窄交友圈的前車之鑑，Mikan 開始向自己喜歡的音樂人發出合作邀約，從凌元耕（我是機車少女的主唱）、多多Ｘ以捷、到非同溫層的黃玠，以音會友的觸拳，讓她發現交流其實並不困難。
「一開始我覺得我是機車少女很讚 ，想要跟樂團首腦的元耕合作，但我覺得我們的差異可能會讓創作有些不安，會想說合嗎？可是我又想跟他一起寫歌看看，於是就相約在元耕的工作室聊天，然後互看了彼此的 Spotify 後，發現我們竟然都喜歡著 Spitz！」交流後發現的巨大共鳴，更是讓性格害羞的 Mikan 有了合作的勇氣。
共同點讓她找到開啟合作的勇氣，但隨著開始與他人的頻繁交流，她觀察到大家做音樂的方式都不太一樣，也發現到自己與他人的想法有所差距，但這些差異，反倒都被她視為是「發現未知自我」的創作養分，一種周哈里窗式的精神拾獲。
但回到格式塔少女，她還是只有自己了。有人擔心她一個人能走多遠，她深吸一口氣，說：「我覺得我現在的心態是，你真的知道自己喜歡音樂這件事，所以不管能不能靠音樂賺錢，或是需要做另外一件事情來支撐生活，玩音樂這件事情就是會一直做下去。」
不管變形蟲變成什麼形狀，只要能夠繼續玩音樂，那就是最好的樣子。
【私人造訪 Private Visit】
BIOS monthly 首度開設媒體寫作工作坊，真是辛苦了（自己說？）最後一份稿件，由 BIOS 及講師群媒合（＝通靈）陌生相遇可能帶來的火花，讓學員們走進專訪現場，展開一場私人造訪的交流與寫作練習。
＊本工作坊獲得臺北市政府文化局藝文補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