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聊聊】吳浩瑋 ⇄ 李姿穎 Abby Lee,寫作是在對恨著的自己說:請你愛我

【年末聊聊】吳浩瑋 ⇄ 李姿穎 Abby Lee,寫作是在對恨著的自己說:請你愛我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19.12.2023

𝒘𝒉𝒆𝒏_ Abby 辭職第九百天暨浩瑋轉正第二天 下午兩點到四點十九分
𝒘𝒉𝒆𝒓𝒆_ 大園,許港厝濕地
𝒘𝒆𝒂𝒕𝒉𝒆𝒓_ 風強到逐字稿很難打
𝒘𝒉𝒐_ 吳浩瑋 ⇄ 李姿穎 Abby Lee 

Abby 不知道我是讀她的採訪長大的。她在《女人迷》訪林奕含時我高一,在 BIOS monthly 訪蕭詒徽時我高二,訪言叔夏時我高三。學測前夜我還在讀她做的專題「不良戀愛手記」(結果隔天作文題目〈溫暖的心〉寫不出來,彷彿被她的文字詛咒了而我樂意)

從學測考場走出來的我也不知道,兩年後,我能與 Abby 當三個月的同事。三個月很短,沒講什麼,卻足夠幸運。這次年末聊聊,我提起了想與 Abby 敘舊,我想告訴她:妳讓我成為現在的我。謝謝。

指認一隻鳥的餘裕

浩瑋:BIOS monthly 是我的忒修斯之船。

現在的 BIOS monthly,不是我作為讀者的 BIOS monthly。我當讀者的 BIOS monthly,是若涵、詒徽、Abby、勻之的 BIOS monthly,這幾年大家離開、新人加入。想知道妳當初為什麼選擇離開 BIOS monthly?後來妳回到桃園、開始自由接案後,又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Abby:我實習就當編輯,一畢業就轉正。跟你一樣。一路以來八年,一方面覺得自己的生命狀態很需要休息,但在體制內很難。我需要的休息,不是耍廢躺在那邊,而是整個人要 reset。

當時我結束了一段很長的關係,同時也面臨到過去工作所留下、還沒有修復的,鬼一樣的東西又出現了。那時候我通勤會突然喘不過氣、無法呼吸,需要打給某一個人、某一個好朋友。我現在回看,那是某一種恐慌的狀況,我也有去看醫生、拿藥。

我不認為這是我工作造成的,完全不是。是生命堆疊到一個程度,我剛好來到一個關卡,去想,接下來我要過什麼樣的人生?

浩瑋:有答案了嗎?你想要怎麼樣的人生?

Abby:有餘裕的人生吧。

所謂餘裕是讓自己更有選擇權,之前上班通勤,就像被困在那個箱子裡,從一個空間到一個空間,你的生活就一直在方形的空間,我們跟產品沒有兩樣,在資本主義的輸送帶上一直被逼著生產。面對一些競爭狀態,我很不舒服,會影響到我身心靈的狀態,體制內很難避免掉這些,因為你永遠都在被評價、被公司的 mission 塞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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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桃園,也算重新認識我的家、我生長的地方。小時候到高中都在這邊生活,可是都在上學。所以當我有能力自己生活,我會很有意識地讓我的時間可以去做一些很沒有意義的、曠日費時的事。

哪天已經十點,突然很想看星星,我可以花一個小時的時間,開車到大溪,那裡有一座巴陵大橋,那時明明是夏天,但到那邊會突然降溫到十度以下。一抬頭,上面就是銀河。

浩瑋:妳講得很美。這些對妳來說是台北沒有的嗎?

Abby:台北也有。只是台北是很有規則的地方。生活在規則裡,做這些無意義的事就會變成一種越界。可是我在這裡實現這樣的生活就很自然。這跟工作分配有關,像你去領一份薪水,你要分多少時間給工作?現在大部份工作是責任制,要沒日沒夜加班,把東西做好。但現在我自由接案,接多少案量就等同於我擁有怎麼樣的生活品質。

你看這裡很多鳥。這邊的候鳥就是隨季節會有不一樣的變化,會有白鷺、有蒼鷺、有燕鷗,我覺得可以去指認這些東西的樣子,讓我有腳踩在地的感覺。

剛回來桃園我也沒有很強烈地認同這是我家。可是漸漸會跟這些事物的連結越來越緊密,會覺得腳底長出根。你不會有漂移的感覺。我不是說你不再孤獨,而是你知道可以用怎麼樣的姿勢站立。

這裡常常出現一種鳥叫夜鷺,也叫做暗光鳥,是在桃園一帶溪流可以看到的鳥類。牠們一群一群,晚上大量出現,停在溪畔間,靜靜地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喔。牠們就這樣讓時間經過自己,像冥想一樣,看到牠們我就有很安定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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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瑋:從台北回到桃園,妳最大的改變是什麼?

Abby:我正職那時候,回到家可能九點十點,三餐不正常,只吃午餐跟晚餐。但在這裡,從吃三餐這件事,我讓自己的時間回歸穩定。我是很喜歡穩定感的人——不是說把時間配速得跟別人一樣叫正常,而是你找到自己的時序——我有時間會做一些核心運動,這些事情也幫助我很大。我在台北基本上不走路,能坐計程車就坐計程車,對我來說⋯⋯

浩瑋:走路浪費時間?

Abby:對!我要趕快抵達到某一個地方,完成又一個待辦事項。但我現在很喜歡走路,走個六公里八公里,沿著溪。桃園有個小檜溪,會連接到南崁溪,有一條很長的步道,跟在台北走河濱公園的感覺不一樣,一邊走一邊看得到溪水在流。可是河濱公園會做很高的圍籬或防護,怕你死,但也讓你離自然有點遠。這就是都市規劃,有很機能性的考量,一切都是以人為本。但以人為本真的是好事嗎?

昨天我去爬東眼山,在我開車一小時的地方。那裡海拔高,可以看到不同的苔蘚。我很喜歡苔蘚,我可以看苔蘚看很久,去觸摸他們,去感覺他們毛茸茸的。他們跟我們很不一樣,也是作為生命體活在地球上。

當我站在很矮、很低的苔蘚的角度去看世界,去看大海,去看活著,會有一種體感的位移:視野變得遼闊,很多事情都不是那麼重要。

兩三年前,如果有人問我最近過得還好嗎?我會說還不錯、還行,但我現在可以很直接回答我的朋友:我很好,我很快樂——我覺得一個人能對快樂很確信,對幸福很肯定,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當然,我的生活還是有很多災難一直發生。可是在很多很渺小的瞬間,我可以回到一個地方,重新安頓好。

浩瑋:那會是一個怎麼樣的地方?

Abby:我剛剛出門前唱〈小星星〉給我的外甥聽,我覺得自己回到了有安全感的地方。你可以很穩定地、持續地跟某人某事建立一個深刻的連結,可以讓你們變得很緩慢、很專注。

像今天選這裡聊天,這裡平常是我的戀愛場所,看夕陽,看那些鳥,一直走一直走,漫無目的。很多人常常問人生的意義是什麼?但我覺得那些相對於這個問題來說很沒意義的事,反而是最重要的。

比方說不問目的地散步,走一條路,專注地聽一首歌——光是專注地聽一首歌對很多人來說就很難,大家現在都把歌當成背景音樂,工作、通勤的時候聽,可是你有辦法只聽一首坂本龍一,什麼事也不做嗎?

對追求效率、快速的我們來說,這需要練習的。我到現在也還在練習這件事。

浩瑋:我喜歡妳說長出根這件事。但根扎在土裡,有時候會變成錨,是一種固著,妳會不會因此害怕自己走不開、生活變得很單一?

Abby:你知道空氣鳳梨嗎?空氣鳳梨的根莖葉是一體,不用土壤也能活,隨便放一個鐵架都行,一兩個禮拜澆一次水就好。我說的根、植物般的狀態是這樣:我知道我有根,我知道我可以回去。歸屬的感覺是移動的。

那種移動是沒有路線跟邊界的。不像台北,我們是跟著站移動,我要到忠孝新生、我要到大安,要去某一個地方一定是先找附近捷運站。你要先知道哪裡可以轉車,才能在台北生活。可是在桃園的移動,是身體經驗的移動。工作的緣故我常常開車,其實我很不喜歡開車,但開車讓我可以到達我想去的地方,憑著意志去哪裡就去哪裡,有一個獨立性,像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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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毀滅

浩瑋:妳剛剛提到競爭——我常常在想,競爭對我來說是什麼?有些時刻,沒有競爭,我會不知道怎麼樣生存下去?不競爭的我是什麼樣子?可要說我在競爭當下是快樂的嗎?當然不。競爭會提供人激憤、提供人恨、提供人慾望,有競爭也才有勝利、榮譽,但競爭本質不是讓人快樂的東西。

Abby:小時候我喜歡競爭,也是從別人寫作對我的評價開始。

以前作文寫得好,老師會把你的作文唸出來,我就一邊臉紅,一邊虛榮。我不斷被派去參加比賽,有校園的、縣級的、全台灣的,老師也訓練我每天寫三篇作文,三篇都是一千字以上,我會背名言佳句、偉人故事,我大概有二十幾本作文書。老師一直叫我看。

我一直以來都是第一名,直到有一次我參加全國比賽,拿了第三名。我對自己很失望,覺得我就是不夠好才會第三名。很恥辱。

後來不參加比賽的過程,我也經歷很長一段時間的摸索。到底寫作跟我的關係是什麼?你訪綱問我,有沒有那種想贏人家的心情——不可能沒有。

我在二十幾歲還是會覺得,為什麼他可以寫那麼好?為什麼那麼好的東西被寫走了?現在比較不會有這樣的情緒,因為我開始找到作品帶給我的,類似「戰慄」的東西。那不是感動,是一種擺盪在狂喜與痛苦間的詫異,例如,我看到某人把一件哀傷的事寫得好美,我會覺得,像霧一樣的情感怎麼可以被寫成這樣?

這樣的東西來到我眼前,我體認到,這是書寫或任何形式的創作帶給人很直接的衝擊。讓你有感覺,理解到某種情緒,涉身你未曾去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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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瑋:聽妳講作文,我想到最近一次看《EVA》。《EVA》裡不管是真嗣還是明日香,駕駛 EVA,都不是為了拯救人類、或是替大人實現什麼鬼計畫,而是他們想要被理解、想要被稱讚、想要被愛,那才是他們的本源,EVA 也確實能幫助他們實現。只要有 EVA,他們的空洞就不是路上隨隨便便一個國中生的空洞,而是一個 EVA 駕駛員的空洞,一個肩負全人類性命的偉大的空洞。

然後我發現,寫作也是我的 EVA。

我寫,不是因為非寫作不可。比起寫作,我喜歡的其實是寫作帶給我的錢、虛榮、愛,以及優越。寫作讓我高人一等,寫作讓我被愛。除此之外,如果能拿到等量的認同感,就算不是寫作也沒關係。那 Abby 呢?妳跟書寫的關係是什麼?

Abby:我覺得書寫對我來說,是我在告訴我自己:請你愛我。

本質上我是滿自厭的人。很多時候其實會討厭甚至是憎恨自己的——浩瑋你也喜歡《鬥陣俱樂部》對不對?我們都很喜歡悲劇性的東西——我從小就知道我很嚮往毀滅,那書寫是讓我好好當一個人,讓我可以跟內在的毀滅性相處。

浩瑋:相處是克制還是順從?

Abby:我自己一定是克制。我 IG 有一個寫很多極短篇的帳號,很多東西都是經過克制的,如果不克制就會是我充滿髒話的地方。我們都是在把髒話講得好聽一點。

浩瑋:就好像投胎。我們原本的情感那麼小、那麼髒,但寫出來就彷彿偉大了,變得有審美價值。

Abby:我想書寫裡還是有我們想要傳達的東西,可是回到這件事的起點,很多時候,我開始寫是因為我生氣。

浩瑋:我也是啊。

Abby:你寫〈荒荒〉也是因為你生氣嗎?那篇很溫柔。

浩瑋:那是例外。我想試試看不生氣會寫怎樣。不生氣寫東西很難。生氣你會有衝動,你會想射箭,你會想把刺弄在別人身上,想讓所有人跟你一樣被世界懲罰。可是不生氣,會不知道銳利的地方在哪裡?或是不銳利的話,會是什麼?

絕大多數我寫,都是因為我恨。更具體一點是報復,像是被霸凌、哪個老師對我很壞,我一定要把這件事抖出來。我想要把惡意散播出去。怎麼能只有我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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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by:我能理解這種扭曲。我在個人帳號不太會透露這些情緒,因為我大多數朋友不會想看見,或者說,只有想透過文字去理解惡意的人才能看見這些東西,這是天賦也是業障,並不是大家都需要。我們只好躲在另一個帳號處理這些,世界對我們的惡意,以及我們對世界的惡意。

不覺得嗎?我們僥倖還有文字。

我們僥倖還有文字可以去處理它,我們跟其他人比起來會有加倍的敏感、痛苦與受傷,可是當我們失去這樣的感知,我們也會變得麻木。我覺得擁有文字是一件滿幸運的事。

浩瑋:最近重新回看我的書寫歷程,文字一開始帶給我的,其實是權力。

我小時候很羨慕合唱團、熱舞社,外出比賽可以請公假、還出國好幾天。作文比賽雖然不能讓我請假兩三天,但至少可以讓我有半天不用到校,長大後我明白這是我對特權的嚮往,我想要跟別人不一樣。這是我書寫很原始的慾望。

到現在,權力感還是繼續發生。無論得獎,被簇擁,還是被愛被認可的權力。我好像只有透過書寫可以享有這些。我有文字,這同時是我的廢墟:我也只有文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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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by:可是你會很困擾這件事嗎?在寫作上追求愛、追求權力?

浩瑋:困擾的同時很享受。他確實可以讓我快樂,儘管我知道不長久。

Abby:這個東西有點像制約。我們會覺得制約是不好的,可是如果你對這件事情程度地投入,他會怎麼影響你的人生?假設你今天投稿一次文學獎、連佳作都沒有,人生就此廢掉的話,可以明確知道這是不健康的,你太依賴獎項。可是適度從中得到榮譽、認可,都是非常正常的。你不需要特意排除它。它就是你現在的生命狀態,可以填滿你的東西。

浩瑋:還有一點考量是,制約本身會影響書寫。我知道寫成怎麼樣是評審喜歡的,是會有點閱率的,甚至哪一句話放在開頭觸及會好。假如說我今天就是要寫一篇散文,梳理內在的雜蕪,我卻還是在想,第一句怎麼寫大家會想點進來看,要怎麼——

Abby:討人喜歡?

浩瑋:這很弔詭。

Abby:我會當成一種技術性的介入。不管是我們當編輯,當寫作者,當你累積一些經驗,他就會變成技術性的操作,可是操作久了,你很難心動。

但心動非常美好,像是日常生活中,有一個詫異突然出現,小小地閃了一下。你在很小的瞬間得到了極大的充足感。所以我們才會思考我的表現是否克制或取代了這些詫異。

浩瑋:待在編輯檯,更知道別人想要的是什麼、怎麼發生連結。編輯就是這樣充滿他人的工作。但與他人交集的部分就是我的第一順位嗎?是我最想要表達的東西嗎?

Abby:我在浩瑋這個年紀,也想在編輯工作表現很好。你作為編輯,會想知道讀者喜歡什麼,會考量流量。可是這跟創作的本質是兩件事,兩件事可能造成衝突。尤其文字是一個很能說謊的工具。

浩瑋:我有時候會分不清楚,這到底是我想講的話,還是我騙我自己要講的話?

Abby:你不可能分不清楚。當你說出這句話,就是你分得清楚。只是你不想面對。

我問你喔,寫作會讓你喜歡你自己嗎?

浩瑋:我覺得會吧。可是那個喜歡也是需要經過外界的認可⋯⋯我只是去認可外界的認可,才會覺得被認可。只要有讀者在的地方就不能避免評價系統。

Abby:我想起一開始做極短篇的寫作,也沒有用自己的名字。有點像我丟掉了名字,丟掉社會化的身份,重新與讀者建立關係。沒有人知道我是誰。那段經歷對我來說很珍貴,至少我在那邊寫,可以有真實的我存在。

我再問你。你是想賺錢、剛好可以被稱讚才投文學獎,還是相反?

浩瑋:後者。但我都對外宣稱是前者。因為我不想讓別人覺得我很在乎得到認同。

Abby:想被認同很可恥嗎?

浩瑋:不會。

Abby:釋出弱點讓你很害怕?

浩瑋:對。

Abby:世界上有誰會因為這個弱點而傷害你嗎?

浩瑋:好像只有我自己。

Abby:對啊。但沒關係。你意識到這件事,這件事還是會再發生,可是你就不會那麼害怕,不會有那麼多愛與恨交織在一起的不適感。

我已經來到另一個狀態,比起考慮別人,我會先考慮自己。書寫是我在處理我的破壞力、內在的慾望,並不是不希望寫好、被稱讚,但那是附加價值,我的目標是想要抵達、平安降落在某個地方。

我們電腦裡面一定都有沒曝光的東西吧?但對我來說一輩子沒曝光也沒關係,因為他們曾讓我在某個時刻平安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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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東西的狀態,也跟著我的生命來到這邊。每一個人相性不一樣,可以去的地方不一樣,像神奇寶貝,有些人是妖精,有些人是飛行,設定值是不一樣的,適合你的是什麼,你可以思考一下。我只是選擇了適合我的而已。

蟻王與小麥

浩瑋:有看到妳結婚的消息,真是非常恭喜——很感動妳在 IG 寫「結婚對我們來說,並不是最理想的關係表述,但是想繼續走下去不錯的選項」還有妳先生說:「我不想用戒指套牢彼此」。不過老實說,我一開始很難想像 Abby 會步入婚姻。有沒有什麼時刻讓妳覺得「這樣過下去」也不錯?

Abby:很多人問我、問我先生這個問題。我們看起來不像會結婚的人。

我們一開始認識是高中的時候,他就是我第一個去認識愛的人。我們高中有交往過兩年,後來分手。當時相處的一些情節,就很像少女漫,一起組樂團,一起渾渾噩噩度過高中(浩瑋:是《樂與路》!)。之後將近十年我們沒聯繫,前年我有一個寫作計畫,要打給我不太會打電話的一些人,我特別在意的前任我都有打,包括他。

我們當時講了八小時的電話,講好幾次就約出來,一邊喝酒一邊散步。第一次見他,我們就像緊張羞怯的高中生,我人生中從來沒有那麼緊張過,我計程車上還很陶醉地聽《秒速5公分》的主題曲,我一直很喜歡那部電影,貴樹跟明里牽掛但分開的感情羈絆。我覺得我們也是這樣的人。

所以十年後,當我走向他,我就很確定了。

不是說要結婚,那時候根本沒考慮這個選項。而是,他是我要走下去的人。我們能聊一些動漫,一些電影,也聊我們否定的一些婚姻價值觀。我們倆個都是抱持著對現有婚姻體制內許多框架的絕對否定,而進入婚姻的。

浩瑋:像是哪些框架?

Abby:比方說,結婚以後過年要不要去雙方家裡拜拜?

結婚有很多隨之而來的細節。可是因為前面有過價值觀的溝通,我們知道界線在哪。婚前我們有去雙方的父母家,溝通我們心目中的婚姻的樣子。說實在話,結婚並沒有改變我們的關係。因為我們很早就確定對彼此的想法是什麼,所以結婚對我們來說是一種便利的展示,很快地向身邊人解釋我們的決定。

我們抱持否定的態度進入婚姻,但我們還是開心的,雖然剛剛把事情講得有點絕望——可是人一生不就是在嘗試,你用怎麼樣的姿態去參與絕望會比較舒服嗎?

進入婚姻是否就得溫良恭儉讓?我正在破除的也是這件事,儘管有難度,但是如果婚姻侵犯到我神聖與所愛之事,我也是不會允許的。

曾經不結婚是我人生的 option,可是這段關係讓我確立了我們能用獨立的狀態存在。這個前提維護了我的主體性,我就覺得沒什麼。當我看得輕一點,結婚是另一種相戀,只是它有條文在裡面。

浩瑋:妳剛剛說你們是開心的,那份開心是什麼?

Abby:接受大家的祝福很開心。人們不會因為你們相戀去恭喜你,但結婚會。有一種你們的關係是受到祝福的感覺。但就算沒有,我們還是會好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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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獵人》裡蟻王跟小麥下棋。他們在對弈的同時,彼此之間產生很多東西,包含愛情、友情、對一個對手的敬重與崇拜。很像我們倆個。你還記得那個劇情嗎?他們下棋的時候外面在戰亂,但他們不管,他們專注與彼此對奕的時間。並且賭上性命。

而且小麥是盲人,他看不見蟻王是不同的物種、與自己多麽不一樣。對我來說那是一種拋開社會付諸於你的所有條件、階級、角色,回歸於作為一個生命體,去愛護另一個生命體。

我不是很能被愛的人,所以能被他這樣愛著,就是一份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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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聊聊】𝒕𝒂𝒌𝒆 𝒂 𝒔𝒆𝒂𝒕, 𝒂𝒏𝒅 𝒕𝒂𝒍𝒌 𝒂 𝒃𝒊𝒕

歲末年初,結束與開始的時刻,按下暫停,回頭與往前探探吧。在溜進喜悅與不安交織的生活伏流之前,展開一場深談、一次散步、一通難眠時深刻的電話——找一個人聽聽自己的疑惑,聊聊自己身在何方?

這次我們拉了一把椅子給自己,編輯部的成員坐上去,邀請一名喜愛或充滿好奇的對象與自己對話,也許親密、也許閒散、也可能正經八百⋯⋯但保證真心。

#Abby Lee #文學 #編輯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專題統籌廖昀靖
視覺統籌 周筱晨
撰稿吳浩瑋
攝影潘怡帆 Crystal Pan
核稿編輯陳劭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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