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微創 ╳ BIOS|大師講堂電影職人篇──攝影指導馮信華(上)
台灣電影圈子小、關係近,從這系列 10 位職人交叉出現在彼此從業生涯和訪談中的頻率即可知悉。先前錄音師吳書瑤提過,在校能累積數倍於同學的拍片經驗,是因為大一就被學長找進劇組幫忙。那位學長就是馮信華,當時的他認為做任何事態度最重要,現在的他則說天份不能少,拍片有無窮的突發狀況,每部片狀況不同也無理可循,只能歸給直覺和天份,經驗累積固然有助判斷,但少了天份學來會非常艱辛,也因此他放棄了更早的兩個志願──國中時期的漫畫和高中時期的音樂。
他和電影的親密感是小學就奠定的,每逢週日去見外地工作的母親,電影院成了臨時托育所,整整 6 年他養成每週進戲院看一部片的習慣,直到 1989 年《悲情城市》撼動了他的觀影經驗,人生第一次遇到看不懂的電影,「在威尼斯得獎後電視廣告做很大,我住的麻豆是非常鄉下的地方,不知道國際影展是什麼就跑去看,看完大受震撼,原來不只好看不好看、喜歡不喜歡,竟然還有看不懂的電影。」不服氣地看到第六次時,電影劇本出版,讀完後再去看第七次,才總算理解其中一場戲:梁朝偉和 4 名獄友一一道別,下個鏡頭跳到從窗戶外拍梁朝偉發呆的特寫,畫外音出現 4 聲槍響。「我才覺得,哇靠好厲害喔!這樣就可以解釋把人槍斃,比起真的去拍槍斃的畫面更有力量,第一次知道電影不只是娛樂,也有可能是藝術形式,以及它能產生的力量到底有多大。」高中時他買下大半套遠流出版的電影書籍,等於將後來台藝電影系大二前的教科書都提前讀過了。
他在系上主修的其實並非技術而是導演組,儘管攝影課成績是全班最低,但總有高中開始拍照的底子,大一寒假被學長找去當攝助,裝好片的機器丟給他,要他先幫忙看排戲,接著整部片就這麼交給他拍了。「我一直到大四都還不會裝片,但大家都覺得我會,是去老師的長片劇組實習才終於有機會學,拍完後我相信我裝的片是全系最多的。」因為太喜歡現場團隊合作的氣氛,即使花了很多時間做無謂的嘗試,仍覺得非常有趣;之所以拚命拍片,是深怕以後再也拍不到電影,畢竟那是台灣電影年產量只有 10 部左右的時代,哪裡有新人入行的空間?於是 4 年裡若非在拍片就是在暗房,課沒什麼在上,最後被二一收場。
退伍前,他開始參與實驗紀錄片計劃《流離島影》其中兩支的攝影工作,和同輩攝影師廖敬堯、劉芸后相同,在產業環境觸底反彈之前,從紀錄片拍起是看似通往劇情片的唯一道路。從業兩三年後,他強烈覺得該去看一次人家怎麼拍電影,本想加入鄭文堂《深海》當劇照師,方便從外圍學習觀摩,怎知開拍前一週燈大助跑了,只好由他遞補空缺。這除了是他這輩子僅此一次的燈光組經驗,從沒跟過師父的他,也從資深廣告攝影師林正英身上收穫豐碩,「所以在我觀念裡,攝影師一定要懂燈光,燈光組負責技術,但電影燈光是攝影師做決定,包括用哪種光的質感、色調。」事隔數年,三段式長片《茱麗葉》中,他掌鏡的〈該死的茱麗葉〉全片在棚內搭景,這對繼承寫實傳統的新一輩從業者無疑是份挑戰,「在此之前我進棚只拍過 MV 對嘴,光打得漂漂亮亮就行,但那次搭的印刷廠其實滿大的,進去第一天有點傻眼,完全不知道該從何下手。最後成功拍出來對我信心的增加有滿大幫助,其實只要掌握基本的技術原則,就算是沒遇過的狀況還是有辦法解決。」他比較紀錄與劇情片的拍攝經驗並做出分析:劇情片可以一直 repeat、拍到想要的為止,但紀錄片需要觀察能力高過技術和其他素養;第二是耐心,劇情片攝影師要有觀察力但不一定需要耐心,大部分劇情片攝影師都不太有耐心;第三,如果強烈要求影像呈現大過實質內容,就不適合拍紀錄片。
普遍以紀錄片入行,或許讓這代攝影師具備更多即興揮灑的因子,馮信華解釋自己開機前的準備工作:拿到劇本第一遍先當小說讀,開拍前再看一次,這時候已經勘完景,有了對燈光和構圖的大致想像,但不畫分鏡,為的是保留一點模糊與開放的空間。「我需要在對的環境、對的演員在戲裡的狀態時,才有辦法知道怎麼去拍。我不是一個先想好我要什麼、你們來幫我完成的攝影師,而比較是等演員跟環境互動後,我去觀察再做決定。我的習慣比較接近紀錄片,差別只在劇情片可以營造畫面的氛圍,紀錄片就不需要也不應該做這件事。拍劇情片我也盡量不去更動環境,只做必要的修飾。」他另有套獨門心法,是為每部片子找一首歌或一張專輯,在拍片過程不停地聽──《候鳥來的季節》搭「萬能青年旅店」專輯;吸血鬼短片《戰慄》則配宋冬野的〈莉莉安〉,歌詞和劇情雖不見得雷同,但都描述「等一個人」的心情。電影攝影對他來說是種節奏,因此也需要一段實際的節奏去體會情節和情緒。(待續)
【in微創 ╳ BIOS|大師講堂電影職人篇】
近年介紹過不少新生代導演,顯現的是台灣電影青春朝氣的一面,然而新生的芽尖之下,都是仰賴無數從業人員築成枝幹,擔任強韌厚實的中堅,撐托起整座產業,該是時候令他們獲得多一些目光與關注。本系列專訪了十位術業有專攻的電影工作者,有的自片廠起步,有的是學院背景出身,資歷橫跨八〇年代至今,即使在攝製領域的職涯中他們慣於退居幕後,卻有許多經驗、故事值得以文字和影像記述,關於拍電影的種種,以及他們深愛電影的人生。
【孫志熙】
曾任《CUE電影生活誌》、《SCOPE電影視野》主編。現從事專欄與文案寫作、短片推廣、獨立製片、跨國當代藝術組織台北組頭、地下電台主持人等,擁有多重身分與很多款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