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OS 選書｜負罪者，復仇者《筷：怪談競演奇物語》的還願路上

作者BIOS 選書

日期12.03.2020

工藤新一也會喜歡這本小說吧。

恨，《筷：怪談競演奇物語》處處埋線以致讓人熬夜，辦案稍有收穫的下一刻，又忽然驚覺自己只是尚未被麻醉的毛利小五郎，解謎路上一謎還有一謎深。看到最後就像經歷一場驚險的手術，看這些被鬼怪耽誤的小說家如何收線，甚至控制狂上身地把許多小線頭都抓回手裡。

本篇絕不爆雷，希望力保讀者閱讀的興致。小時候對筆仙、降神儀式小有研究？熱衷一步步逼近真相卻始終抵達不了的未解懸案嗎？這本書適合這樣在怪力亂神面前亦有實事求是精神的你，就算是不喜歡讀類型文學的人，也可以抱持追懸疑劇的心態翻頁下去。結合懸疑與都市傳說的《筷：怪談競演奇物語》從日本的「筷子大人」對話台灣「腳尾飯」，回應香港「新娘潭的鬼新娘」，又沿著史實改造一番，由五位作家接龍架空出一個新解的咒怨。

小說接龍通常有其規則，設定小說中的 MacGuffin——所有角色追尋解謎「筷子」的身世、因而推動劇情發展，《筷：怪談競演奇物語》除了亞洲文化裡禁忌最多的「筷子」還有以「左手有紅色魚形胎記的人」撐起了故事骨架，陰森如此，腳尾飯與鬼的印記就此開始了跨國的辯證、直搗人類深層恐懼——人的對面站的是鬼還是神？

三津田信三的〈筷子大人〉有種優美與惡童的純真引人入勝，用日本怪談的詭異氛圍安全推入好球帶；薛西斯的〈珊瑚之骨〉玩弄讀者感情、深深給予一個重擊，逼近愛情前，又把人的自利寫得更透徹；夜透紫的〈破網之魚〉則為最接近推理小說的一篇，像是一邊辦案、一邊走入鬼的織網；瀟湘神〈鱷魚之夢〉則是我個人最驚豔的一篇，作家上輩子肯定犯了什麼錯，才會在小說接龍第四棒，把整本小說收得吹毛求疵，簡直像連環殺人犯一般的收法，不留一絲痕跡；接在第五棒的陳浩基，我覺得他好衰。後設之外再往外推一個後設，好在他進行一場精緻的微創手術，幫故事解套，於是最終篇〈亥豕魯魚〉彷彿試圖超越歷史思辨的倫理，回答「雞生蛋，蛋生雞」的源頭，順便惡補被死當的歷史（？）讀完長知識。

小說中固然有需要更多時間修剪之處，譬如筆到社會現象與議題處，總覺得再收一點就更好了、又或者角色厚度與連貫若有更強實的建立，錯筋斷骨頭時讀者會更痛更爽——但皆為瑕不掩瑜的程度。書中最讓人喜愛的依然是埋首於下的「意念」，拆解筷子帶來的傳說、建立在其上的儀式，就像拆開規矩、拆開鬼故事的邏輯。

小時候我的小學裡很流行巫毒娃娃，人手一只可愛的玩偶吊飾，在其上下咒。恨意，通常都在學齡階段開始，因為開始有了「同儕」，更反映出「個體」的孤獨，我們想辦法超越、克服、與之抗衡。書中亦談到許多「班級／團體」的概念，因為想要建立或維持某種關係，因此衍伸出各種詛咒。這種投射狹持著「恐怖」、與從家庭至社會體制的「威權」面面相覷。書中前三章由「贖罪者」引路，在通篇小說中，負欠是很大的主題，也因此像是一路謝罪般，小說主體看向時代下的弱勢者。其中也真心感謝，終於沒有拖女鬼來受罪，恭喜在各種類型文本裡到處跑通告的女鬼題材光榮引退，反而，這篇小說裡有不少作家細心著墨性別正義。

談及懸疑不能缺少的「復仇」，小說中可看咒縛延伸出由下而上的懲處，難免有道德越限的痛快，在這其中，我們也是一種反射，說教一點，我們都可能是天擇之人／鬼的傳人。而令人傷感的是，書中或人或鬼或神，都脆弱地需要救贖。

小說本身是擂台，讓日本、香港、台灣的小說家上場共演、競爭、比試，而架構出這場好看的競賽的幕後主使——獨步文化，其企劃與完成度也讓人十分驚豔。《筷：怪談競演奇物語》不但完成了一場有看頭的跨國小說接龍，也重新宣示了出版社的責任感與前瞻——我們台灣的出版，要做這種像樣的小說。請神容易，送神難，小說之神似乎完成了某人的願力，該是有更多人還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