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常態|邊地微光──2015坎城「一種注目」評審團獎《烈陽摯愛》
艷陽高照,愛欲蒸發。暗影如果還能掩藏什麼秘密,它們也有了恐懼的神色。
克羅埃西亞導演達利伯.馬塔尼奇(Dalibor Matanic)自編自導的電影《烈陽摯愛》(The High Sun)呈現不同時期發生在同一塊土地上的三段愛情故事:一對男女,密謀私奔;另一對男女,越過羞恥,激烈交合;最後一對,縫合撕裂的傷口,重建家庭。這些故事流淌愛欲、流淌恐懼,最深的心願和最深的憾恨無一不纏繞 90 年代南斯拉夫聯邦解體,克羅埃西亞和塞爾維亞陷入的種族征戰。
導演透過簡淨的對話和詩意的取鏡,烘托出一個無法含糊的政治背景,他無意還原歷史現場、無意精細刻劃外部的時代氛圍,而是藉由微觀的視角,捕捉人物內在壓抑的情思流轉,於是,細節和秘密彰顯了愛戀、仇恨、惶惑和畏怯,個體的險境映現出集體的命運,逐步揭開了導演的真正關懷:跨越國界,單純的愛情如何抵抗複雜的歷史暗影?面對苦難,人性怎麼展現更高的層次?
三段延續起始的起始、三個終局未盡的終局,之間含納了佈滿傷痕的尋常生活,以及一觸即發的越界衝突。一對男女跨過了情感的邊界,還要跨過種族的邊界、國家的邊界,最終來到生死的邊界,除了賭命的決心,能有什麼更強大且又更脆弱的武器?最終,意志無法抵禦的現實仍在延燒,一片樂音吞沒了人意和天意,堂堂流向並非歡慶也並非悲鳴的生命之河。或許,唯有音樂,能夠輕易穿越邊界,輕易穿越時空,穿越歡慶和悲鳴的意涵。那川流的音樂,就像片中無處不在的陽光,覆蓋生命也覆蓋死亡,越過了有情和無情的分野,直指生命的本質。
聲響和靜默、日光與暗影、愛欲和仇恨、生命與死亡……,一切都在扯動邊界,就連整部電影最寫實的情境也含藏了精神性的高度象徵:第一段故事關於逃出歷史,第二段關於修補歷史的廢墟,從黑暗的夾縫打撈一絲微光,第三段則是告別集體的迷亂,踏上回家的路途。導演說:「我將電影視為一面反應真實的鏡子,它能讓人們正視自己的處境,找到新的方式,創造和平的未來。」而在三段故事裡分飾不同角色的相同演員,也像穿越時空的鏡子,照映彼此相仿的生存困局,在重複的歷史情境之中,找尋生活的可能性,慢慢改寫個人和家國的未來圖像。
無論愛恨怎麼擁有不同的面貌,他們終究抹不掉族裔鬥爭的歷史臉容,只有接受原生的臉孔,才能超越它的侷限,重新學習愛和寬容。而貫穿三段故事的,除了相同的人物面孔,還有一片洗滌他們的流動水域。鏡頭從水面下方拍攝他們探出水面呼吸又再度潛入水中擺動手腳,身心自由出入邊界上下的兩個世界,吸飽一口氣,回到寧靜而親密的幽深庇護之中。偶爾,鏡頭緊貼水面,他們靜靜漂浮其上,一如擺脫了地心引力,輕盈地飛掠在難以承受的命運之上。陽光燦然,或是夜色深沉,他們似乎仍有力氣,順隨下一刻的波動,無懼下一刻的浸透。於是,每一次掙扎,每一次面對真實的愛與悔,歷史邊地因而現出了人性的微光。
2015高雄電影節
2015/10/23(五)~201511/08(日)
全台最具「奇幻個性」的高雄電影節,今年將以各種「喜劇」做為15周年的獻禮,連續十七天,總計十五個單元,超過200部的國內外影展強片,將於大東藝文中心、高雄新總圖、高雄市電影館,以及全台獨家的「雲端電影院」上映。
【愛情常態】
我不知道愛情如果不是最暴力、最羞恥、最甜蜜的勒索,它還能是什麼?
這些是我在文學、電影、戲劇、舞蹈、繪畫、音樂裡所理解到的愛情常態。
【吳俞萱】
寫詩、影評,策劃影展與讀書會。
著有詩集《交換愛人的肋骨》,電影文集《隨地腐朽──小影迷的99封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