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rely, but Slowly|親
天空是深藍的,晚上都可以看得到雲。沿著漢江走,還是會想著電影裡面那頭怪物,宋康昊抱著女孩狂奔,一臉橫肉依然霸氣。多少年前的電影,記性那麼差卻難得記住了。狎鷗亭這裡變了很多,那時住在朋友的小套房,位於地下零點五層樓,只有氣窗,天亮陽光正射進來就能自然起床。只有床墊沒有床架,有時睡醒人是躺在地板上的。那時是冬天,地板裡面有炕,腳丫子溫溫熱熱踩著很舒服。常常就這麼大字一躺,貼著地板,聽著轟隆隆的水聲,一整個下午。
那時如果沒來這,大概就不會再演戲了。那時不演,這十幾年的記憶也得重新填空。填什麼也不難想像,隨便路人的經驗抓進去放都能成立。這大概就是人生,每個架構都有些不同,但喜悅悲傷的部分全都是那回事。現在是夏天,露出腿的女孩都很瘦,距離那年的自己,大概胖了有六七公斤。那時瘦著還是嫌胖,不穿短裙,這時胖著就胖,每天穿短裙短褲,快活。
他說,我在韓國待了一陣子,妳無聊想去哪走走,就來吧。我考慮了幾天,說,我能去住上一陣嗎?想在那裡寫東西。他說,好。我說,真不好意思。
以前跟他說話,再用力好像句子都會被吹散。反而他說的話,像一顆顆小石頭擲在地上,喀喀喀喀作響。想不通到底是我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題還沒解,人就散了。只是這散帶著魂,幾年幾年都得重聚一下,孤男寡女在一個屋簷下什麼都不需要發生的那種聚。
他說不知道我沒演戲了,我說反正你也沒在看戲。戲再怎麼演,也演不過生活本身不是嗎?我說完停了,才又說,所以真不知道為什麼以前那麼堅持,不知道堅持什麼。一口氣吧,他說。哪口氣?是要吞下的,還是要吐出的?我問。他指著路邊的餐廳說,那家嫩豆腐鍋好吃。
結果我們沒吃嫩豆腐,跑去喝了大骨湯。我說昨天寫東西時喝太多酒,眼睛腫了,身體醒不過來。他問現在在寫什麼,邊說邊加了兩匙鹽一把蔥花到我湯裡。要鹹死我啊。鹽巴去水,妳吃點飯。我不餓。吃了就餓了。一坨飯丟進我湯裡,我用湯匙攪散,還往碗底壓了幾下,想把米粒壓成稀飯。
「你說我能不能寫一個我們的故事?」
「還寫啊。」
「這是問句還是什麼?」
「妳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我不管妳的。」
「那怎麼行,得經過你同意。」
「我不看就是了。」
「你還是會看的。」
我提議晚上去大學路找個戲看,他說看不懂,我說找個好笑的。最後進了一家酒吧,晚上有脫口秀。我點了兩杯啤酒,他只喝了一口,其它全是我喝的。我起身去拿新的啤酒,正要回去時看見一個陌生的女人在我的位置上坐著,手裡夾著一杯粉紅色調酒。我轉身留在吧檯邊,咕嚕咕嚕喝著其中一杯啤酒。我想著,現在的我認識了好多人,全是那種可以一直欣賞喜歡的朋友。而我認識他的那個階段,交的朋友都只是路人甲乙丙,只有他留下來。但那不是愛情,因為歷久彌新了。也不是友情,不然我為什麼一個人坐在吧台喝著兩杯啤酒,不願走回去。我們,什麼都不是。
我喝完一杯啤酒後,女人不在了。我拎著剩下的那杯走回去,若無其事的。他問,怎麼只拿了一杯?我說,你不喝啊,我就拿自己的,不然喝多了明天又腫。腫了就再去喝大骨湯。這樣無限輪迴也太悲催了。他不懂悲催,我不知怎麼解釋,直接上網查:起源不明,字面上看來是「悲慘得催人淚下」,表示傷心毀恨之意,近日流行用語。他說不解釋還有想像空間,解釋了反而覺得不貼切。他這人,最重想像,只是他表達能力差,所以想像的別人都不懂,我就是最沮喪的那個。
「真不知道看上你哪點,怎麼老纏著放不掉。」
「妳一不快樂就會想起我,要說了嗎?這次又怎麼了?」
「沒事啊,我只想跟一個讓我安靜的人休息一陣子。」
「分手啦?」
「沒手分,自己都忙不過來。」
「就是一個人才會忙不過來啊。」
「其實,我也沒對你特別好,一般般吧。只是你一說話,我就會細細聽著。」
他起身,我以為他要上廁所。結果他拿了一杯黑啤酒回來,說,你喝夠了,所以我拿自己的。他邊喝邊說,我細細聽。我們的故事確實沒什麼好寫的,因為裡面已經沒有故事了。我能寫出來的,大概都是幻境,不真實的幻,到不了的境。
【Surely, but Slowly】
愛其實已埋在那裡,
請溫柔地向我靠近。
【鄧九雲】
演員、作者。戲劇作品遍佈中港台影像、劇場。
文字作品:《Little Notes》 系列、《用走的去跳舞》、《我的演員日記》,《暫時無法安放的》。
一個務實又浪漫的雙魚座,永遠都有一張夢想清單,期待完成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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